燈燭照在羅貞臉上,他的表情晦暗不清,“那兩次你我父子差點丢掉性命,我自然不敢大意,事後我反複推敲琢磨,覺得事情不似看上去那般簡單,好似是我軍内部出現的問題。”
羅渚白神色一凜,“父親的意思是,我軍中有叛徒或内奸?”
“每當我打算調查這件事時,總有其他事情發生,讓我無暇分身,亦或當我順着事情查下去時,到最後總會不了了之,讓我查無可查。”這才是讓羅貞更加擔心的地方,若自己的推測是錯誤的,那後來發生的一切是否太過巧合?
羅渚白思索片刻,“會不會是祖父當時得罪了什麼人?所以才在臨終前如此囑咐父親。”
羅貞淡淡道,“我也有此問,但你祖父沒有告訴我,隻說日後我自會明白,并且叮囑我,日後對你也是如此。”
羅渚白道,“論功行賞後,祖父便鮮少出門了,更不與同僚來往。當時很多人都奇怪他為何會這麼做,難道與此事有關嗎?父親當時既發現了端倪,就該追查到底或上報陛下才是。”
這正是羅貞無奈之處,“我隻是根據你祖父的遺言如此猜測而已。曆來隻有根據線索推斷結果的,哪有照着結果比對線索的。況且那兩件事發生的自然,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大意中計而已,事後也無異常發生,大家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無憑無據的事情,如何與人說,如何呈報皇上。況且當時正值打仗,若說出來,鬧得人心惶惶,會動搖軍心的。”
也是從哪之後,羅貞才想起父親的遺言,慢慢隐藏鋒芒,“說實話,即便是現在,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是我多心,還是确有此事。”
若真是祖父得罪什麼人,那他應該在臨終前告訴父親,讓子孫小心應對才是,為何一言不發?再者,祖父乃先帝助手,是幫先帝打下江山的功臣,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人敢對他出手?便是有人得罪于祖父,依祖父當時的地位,他也不會畏懼才是,為何會隻防不攻,叮囑他們隐藏鋒芒?
亦或是他們想錯了,祖父的做法另有深意?
“不管父親用意如何,我們隻需按照他所說行事便是。不過,副将着實委屈了你,日後你想升職,也不是不可以,有我在,料想你也不會有事,我隻是怕你當初走我的老路,沉浸權利和欲望中,最後如何丢掉性命也不知。”
此事非同小可,羅渚白自放在心上,“兒子明白。”
羅貞點頭道,“你心中明白就好,明日就要走了,記得去看看青梧和紫笙,下次見面不知還要等多久。”
“是。”離開書房後,羅渚白來到青梧處,榻上兩人正在下圍棋,镂空蓮花銅香爐裡燃着熏香,青煙袅袅上升,窗下方桌上的白釉瓷瓶中插着一支開得正豔的桃花。
羅渚白過來,兩人都停了手,羅渚白忙道,“不忙事,你們玩你們的。”兩人這才繼續,不多時勝負見曉,羅青梧把炕桌推向裡側,“大哥這麼晚過來,有事嗎?”
羅渚白道,“明日我就要走了,過來看看你們,你腿上的傷如何了?”
羅青梧讓小丫頭倒茶,“腿傷好多了,大哥這麼快就要走麼?”
羅渚白道,“同家人祭祖掃了墓,也參加了皇上的壽宴,已是天大的恩賜,我本是軍人,奉旨守邊,哪有一直待在家的道理。我離開之後你們兩個要好好的,知道嗎?尤其是青梧,脾氣也要收斂些才好。下次我回來,再給你們帶禮物。”
羅青梧噘嘴不滿道,“大哥好啰嗦,知道了,你明日出發,我不能去送你了。”
羅渚白明日一早要走,兄妹三人說了一會子話後也就散了。
次日用過早飯,羅渚白出發,羅貞和羅紫笙送他。
羅貞叮囑道,“記得我昨晚說的話,照顧好自己。”
羅紫笙道,“希望大哥平平安安的。”
同羅渚白一同回京中的人已經到齊,同父親和妹妹告别後,羅渚白上馬,一行人出城去,漸漸的連馬蹄聲也聽不到了。
羅青梧因腿傷不便出門,隻能悶在屋裡,再不然,由小丫頭們攙扶着到院子裡坐坐,雖有羅紫笙不時來陪她說話解悶,她到底是個活潑的性子,早已悶不住,死活拉着羅紫笙陪她到園子裡。
羅紫笙無奈,隻能答應,于是,一衆人來到園子的觀香榭,觀香榭是一處水榭,清風拂過樹梢沙沙作響,河面波光粼粼,陽光照在身上不烈不寒剛剛好。
園中花草開得正好,雲兒和竹兒采了些花草來鬥草,羅青梧覺得無趣,倚欄杆坐着,拿了糕餅,掰碎了一點一點撒在水裡,看着遊魚争搶,“魚兒真好,自由自在。”
羅紫笙笑道,“你不自在嗎?不過是傷了腿,幾日功夫就好了,就把你悶成這樣?若是傷到骨頭,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就不活了不成?”
羅青梧似想到什麼,坐直身子道,“你的桃花酒釀的如何了?”
羅紫笙道,“第一次釀,我也不知釀得如何了。”
羅青梧提議,“不如取一壇來,我們嘗嘗。”
羅紫笙笑道,“先不說日子不到,不能喝,便是能喝了,你腿上有傷,吃東西尚有忌口,你還敢喝酒?被娘知道了不怕她念叨你嗎?若是被爹知道,罰你做女紅,我可不會為你說請。”
羅青梧登時垮下臉,“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真是不讓人活了。我想吃南街的杏仁酥了,你給我買些回來。”
羅紫笙好脾氣道,“行,你還想吃什麼,我一并給你帶回來。”
羅青梧一連說了幾樣,羅紫笙一一記下,同竹兒出門。
在南街鋪子裡買了二姐喜歡的那幾樣,老闆介紹又出了新品,羅紫笙打算買回來嘗嘗,正猶豫不知選哪幾樣時,旁邊兩人刻意壓低的聲音傳來,語氣中是掩不住的興奮和期待,隐隐聽到安樂世子幾個字,羅紫笙便留了心。
其中一人道,“當然是真的,我還騙你不成。”
另一人道,“你如何得知?”
“自是聽别人說的,大家都這麼說,可見是真的了。”
那人搖頭,表示不信。
“聽說是王府裡一個丫頭采買時遇到好友,兩人閑聊,那丫頭說漏了嘴,在好友追問下這才全部說了出來,錯不了的。”
“那她可有說是哪家的小姐?”
“這卻不知道了,事情沒擺上桌子,王爺和王妃總要顧及姑娘家的名聲,若是提前鬧的滿城風雨,最後事情沒有成,今後姑娘家還如何在京中露臉。”
“這麼說,王妃的生辰宴是特意如此安排的,世子不知喽?”
“這倒不知了。”
“安樂王爺隻娶了王妃一個,那世子多半也不會多娶的,雖說是個隻知道玩樂的,可天底下哪個男子是守着一個女人過一輩子的?不管當初多喜歡,過個兩三年後也就抛之腦後了。若嫁給世子,一輩子夫妻恩愛,眼裡再容不下第二個,那是何等幸事。若是我,便是折壽十年也是願意的。”
同伴促狹道,“說不定就是你呢。”
那人笑笑,面頰若桃花盛開,嬌羞道,“也可能是你啊。”
兩人一面說一面離開了,這裡,羅紫笙選好幾樣之後讓老闆包上,竹兒付錢,也離開了鋪子。
王妃生辰宴,婚姻大事,兩人的話羅紫笙雖未悉數聽盡,卻也能猜出個大概來,王爺和王妃是打算為文琰哥哥娶親吧,以生辰宴為由頭,讓姑娘與文琰哥哥見面。不單單邀請一人,衆多閨秀在場,免去姑娘尴尬,又保全了體面。
文琰哥哥知曉此事嗎?他曾信誓旦旦對自己言,若娶親,便隻娶自己心愛之人,且不再納妾的,若王爺與王妃為他選的姑娘不入他的眼,他真的會進宮找陛下做主嗎?
羅青梧放下手裡的杏仁酥,喝口茶道,“發什麼呆?出去一趟,怎麼魂不守舍的?”轉向竹兒,“她怎麼了?”
竹兒還未開口,羅紫笙道,“我在想,大哥走了幾日,也不知路上是否順利,到了沒有。”
羅青梧道,“邊關距京中千裡之遙,哪裡這麼快就能到。”
羅紫笙微笑道,“是了,不會這麼快到的。”
何氏來給羅青梧換藥,三人吃着新買回來的糕點,閑話了一會兒,羅紫笙把生辰宴的事情抛到腦後。
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她不自覺又想起白天那兩人說的話來。
經過這段時間相處,羅紫笙覺得自己同世子殿下已經成為很好的朋友,他甚至直呼自己的名字,而且讓自己叫他哥哥,現在她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對這位安樂世子并不了解。
他喜歡玩,自己卻不知他喜歡玩什麼,他喜歡吃,自己并不知他喜歡吃什麼。不知他喜好,更不知他厭惡,他在自己面前總是一副溫潤謙和善解人意的模樣,自己卻不知道他真實脾氣秉性如何。
或許那聲“紫笙”和“文琰哥哥”也不過是他公子哥口角,過幾日,另發現新鮮好玩的事情,同自己的來往也就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