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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着綠珠打來的水稍微梳洗片刻,又挽了個半披着頭發的簡易發髻,杭若由着前來催促的人帶着來到端王府角門一側等候。
好在此刻雪已停,隻冷風依舊肆無忌憚地吹着。
杭若佝着肩背在冷風中發抖,不知等了多久,才見着那邊駛來一頂四乘寶馬拉着的方形車輿,檐角不知是鍍了金邊還是刷了金漆。
此刻雪已停,微弱的陽光透過雲層和薄霧灑在輿頂,直晃得她眼花。
待那車輿行至她跟前,她仍盯着那車檐角看。
見她呆愣,綠珠忙在她身後好心提醒,“還不快給殿下行禮。”
蕭翊在車輿中坐着,不知在瞧什麼,發出一聲冷笑。
瞥見她還是沒有反應,綠珠幹脆直接上手将她拉拽在地上。
杭若膝上的傷驟然撞到堅硬的地上,疼得她不自覺流下淚來。
“奴婢參見殿下。”綠珠俯首,恭敬道。
車輿内好半天沒有聲響,綠珠卻不敢起身。
直到杭若膝改跪得發僵,磨破的皮卻火辣辣地,才聽見車輿裡那個男人沉沉的嗓音,“起來吧,今日準你跟在馬車後,走回李家。”
杭若先前在柴房中時,以為蕭翊讓她穿這樣的衣衫,隻是想在李家衆人面前羞辱她,她未曾料到,他今日竟是想讓自己在這盛京城衆人跟前招搖過市,成為人們口中的笑柄。
是了,他這是想讓李家,也成為盛京城世家中的笑柄。
她隻咬咬唇,喉間越發苦澀。
從昨日到現在,她第一次覺得十分憋屈,要為别人犯的錯承擔這樣的罪過。可她轉念一想,她或許也有錯,錯在天真的以為,自己真能成為李家的少夫人。
可她知道自己必須得走這一趟,她必須搞清楚銀竹在何處,如今是否安然無恙。
見她未應聲,一旁的老寺人忙上前說了句:“殿下準你回娘家看看,你怎的不謝過殿下恩典?”
杭若低頭冷笑,綠珠拽拽她的袖子,忙開口解釋:“殿下莫怪,阿啞不會說話,她心中定然是感激殿下的恩典的。”
說罷,她轉頭小聲在杭若耳邊又說:“還不快給殿下磕頭。”
不想在此處僵持不下,杭若隻乖乖地照着她的吩咐磕頭。
見此,車裡的男人終是松了口,聲音卻還是同先前一樣冷冽,“走吧。”
直到那車輿往前走了一小段,綠珠這才扶着杭若起身來。
“方才王公公吩咐過我,今日跟在你身邊,你聽些勸,莫要連累我。”
知她這話雖不好聽,但其實也是為自己好,杭若隻乖巧地點了點頭,随即跟在車輿後。鞋頭放着的硬物硌得她生疼,她每一步都邁得艱辛。
可她心下了然,這大概也是蕭翊的意思,若是忤逆,說不準他又要懲罰自己。
是以她隻能咬牙忍着。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車輿後,随端王府一行人穿過四方街,踏過銅錢巷,走過長安街,卻始終低頭。
她來盛京的四年裡,秦氏出門從不肯帶她一起,生怕城中其他世家的夫人,曉得她們李家有自己這麼個上不得台面的兒媳,反而常常帶着秦清霜出門作客。
是以,杭若都能猜得到,不管是李府中的人,亦或是外面的那些官夫人官小姐,怕是都以為,秦清霜才是李家為大公子李越定下的兒媳。
她一直想出李府,到盛京城的市集、小巷中走走,瞧瞧元夕的花燈、七夕搭的鵲橋、中元曲江上放的水燈,可在人家的屋檐下,她不好意思再提這樣的要求。
如今昔日所想成了真,她卻連擡頭看看,都不敢。
她低頭走着,耳邊是周遭三五成堆的人們對自己的議論。
“那便是端王納的貴妾,瞧着可是個風流角色……”
“你這不是廢話,不然怎麼能讓天天紮在城北軍營裡的殿下轉了性?”
“你瞧那身段,不知道嘗起來什麼滋味。”
“你小聲些,若叫殿下聽見,與你計較,你這舌頭還想不想要。”
“你也不想想,若殿下真疼惜她,還會讓她大冷天穿成這樣走在車輿外?”
“……”
人聲混雜,杭若不知坐在車輿裡的蕭翊是否聽見這些話,可這話落到她耳裡,卻像此刻鞋頭藏着的硬物,一下一下硌在她心上。
杭若苦笑一聲,恨不得下一步就邁進李府府門,将自己藏在那門後面。
街上的積雪雖被清理過,卻還是留下些冰碴子,杭若低頭走着,并沒有瞧路。她一時不察,鞋尖恰巧落在個冰溜子上,倏地跌坐在地上。
尾椎處傳來鈍痛,她終是有借口以生理上的疼痛掩飾心中的憋悶。
杭若疼得好半天沒能站起來,可前面走着的王公公卻隻回過頭來壓低聲音責備:“還不快起身來,平白給端王府丢人,真是沒個規矩。”
綠珠先前未料到,沒能将她扶住,如今聽見王公公這般說,忙上前去攙她。
隻是,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掌,卻先她一步伸到杭若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