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房中的人在惋惜,可已轉身離開的,卻半早已釋懷。
杭若轉身坐回到桌邊的椅子上,細細想着自己如今該計較的事情。
救回銀竹,将嗓子治好,回到江城,或許還可以拿昨日得到的賞賜,換一個一進的小院子……
她心中有了瞧得見的希冀,隻長舒了口氣,而後重新給自己倒了盞茶,對着杯盞中升騰起來的霧氣直愣神。
心中暗自計較,杭若隻想早日替蕭翊将那位犟脾氣的回纥公主诓回回纥去,然後便讓他兌現自己的心願,将銀竹從李家的泥沼中救出來。
她如是想着,窗邊卻傳來一陣兒動靜。
像是石子砸到窗框上,又比石子的聲音稍輕一些。
綠珠繞過去查看,才将支摘窗從裡面推開,隻聽見外頭響起一聲女子的痛呼,聲音分明比許多女子要粗些。
以為又有内侍冒着熊心豹子膽在此處偷窺,綠珠直皺起眉,正準備狠狠教訓那人,卻瞧見一雙手牢牢地從外面撐起支摘窗來。
“中原的窗戶真是奇怪,實在是太易傷人了些。”
說着她揉着腦袋,探頭進來,好奇地研究着這窗棂。沒瞧出什麼稀奇來,才又轉頭往杭若那邊看過去。
“哎,小啞巴,你院子門口的守衛不讓我進來,我是翻牆進來的,你不請我進去坐坐?”
她的語氣直爽,沒有半分扭捏,似乎已忘了昨日特意刁難杭若的事情。
杭若自認為并不是個小家子氣得女子,可對于昨日的事,她卻并沒那麼容易釋懷。
她因為她一句讨賞,被當成個舞姬逼着在衆人飲宴的殿堂之上獻舞;又因為她一句敬酒的要求,意識全無地在蕭翊那個惡人的身邊半點沒有防備地昏睡過去。
杭若本就不想搭理她,她卻還稱呼她這麼冒犯的話。
她隻轉過頭不去瞧她,可那邊的人好似沒意識到自己不受人待見,掙紮着從支摘窗下邊翻身進來。
她個子本就比一般的女子高些,扒窗戶扒得狼狽,還蹭到窗戶上落下的灰,一時弄得自己灰頭土臉的,杭若原先本對着她的舉動十分驚愕,後來瞧見她的樣子,還是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那邊剛剛爬進屋裡,正狼狽拍着衣裙上灰的人,因着她的笑直愣住神。
遠遠瞧見那邊銅鏡中映射出的自己的模樣,隻愣了下神,而後也笑出聲來。
隻是兩人之間的不快并沒有因為這相視一笑而釋然。
玉樓瞧着杭若的臉,小孩子氣般扭開頭。
“小啞巴,你同我說說,你和蕭翊是如何認識的?”她猶疑了片刻,還是往杭若這邊湊過來。
她同杭若所說的話,果然與蕭翊有關。
杭若直搖頭,微微皺眉看向她,那邊玉樓臉上露出失落的神色,“我忘了,你是個小啞巴。”
她說着,顧自坐到杭若身邊的椅子上。
“那我問,你點頭或者搖頭可好?”她瞧着杭若,眼裡不複昨日的蠻橫。
杭若其實并不想答應她,她與昨日的反差太過,甚而與秦清霜不相上下。
“小啞巴,我并沒有惡意,你家殿下雖寵你,可如此這般對待遠處來的客人,是不是還是有些不妥,何況昨天的事我想同你說句抱歉的。”
杭若擡眼看她,瞧見她眼中真誠地神色。
“你與蕭翊是在何處遇見的?”她問的還是原先那個問題。
“皇宮?街坊?”她一邊說着一邊瞧着杭若的動作。
杭若怕與蕭翊說的不一樣,一直未曾動作隻是靜靜地垂眸瞧着杯盞中的茶水。
玉樓許久未得到答案,有些尴尬,隻轉頭換了個問題,“那你們是如何相戀的?”
“一見鐘情?英雄救美?”見杭若遲遲不應,她隻蹭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就要伸手去拽杭若的衣袖,“強取豪奪?”
不知她何處學來的這般多的中原話,杭若隻覺得一副異國面孔,說着這些有些違和的好笑。
她隻擡眼去瞧她,玉樓以為自己說對了,心中隐隐有竊喜,将杭若從椅子上也拖起來,拍拍胸口同她說着:“走,本公主替你主持公道。”
蕭翊可以強取豪奪,她也可以。
若不是杭若使足了力氣拖住她,隻怕此刻已被她帶到蕭翊跟前。
她拽着她重新坐下,而後斟酌了許久,才用白玉般的指頭在八仙桌上寫下句話:兩情相悅之間并沒有那麼多機緣巧合之事。
玉樓不解,擡眼困惑地看向她,杭若輕歎口氣,複又在桌上寫到:人生苦短,公主為何要強求?
瞧見她寫于桌上的字,輪到玉樓愣了神。
她開始回想起自己喜歡上蕭翊的緣由,時間有些久遠,好似要從四年前說起,那時大雍的先帝陛下還在。
那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大雍的士兵于城樓上擊鼓,兩軍就要交戰。
蕭翊和玉樓此前已對戰過許多次,彼此算不得陌生,隻是這場戰役随着大雍皇帝病重的消息,注定要生出些變數來。
回纥的軍隊是依着老可汗的命令,一路直奔大雍北境。玉樓從來光明磊落,其實并不太想行這趁人之危的事,隻是于常年雪災、旱災,牛羊儲量驟減的回纥來說。
這确實是個十分好的戰機。
心中雖不是情願,她還是領着手下的精兵到了城樓下。
回纥的軍隊雖精銳,可蕭翊底下的兵馬也訓練有素,城門一開,兩軍交戰之時,卻有另一方冷箭襲來。
那箭原是沖着蕭翊去的,可沒過多久,許是近不了蕭翊的身,那群不知來曆的人,這才将箭對準了玉樓。
玉樓再是武功高強可到底是個女子,氣力上吃不消,應接不暇,就要被支箭刺穿肩膀。
避之不及之時,蕭翊卻隻手握住了那支箭。他們在戰場上打了許多次照面,可卻從來未曾說過話。
那日,玉樓第一次聽見蕭翊的聲音,“握好你的刀,仔細些。”
少年郎雖被暗箭劃破了手,可音色沉沉,淩冽的目光直視着暗箭的源頭。
而後,他從一旁回纥士兵的手裡搶過一個袖弩,連發幾箭,将藏于暗處的敵人擊殺。
玉樓直愣住神,怔怔地瞧着他。
彼時,于她而言,他已是她的救命恩人,可這恩人的身份有些微妙,玉樓并不知曉其中的微妙。
她隻依稀記得,那日她于一片混亂中偷偷盯着他看了好一陣子。
他許是也有所覺察,隻有些不耐地朝她喊了句,“你有幾條命,有這閑心在戰場上看敵人,都是男子,我有何好看的?”
他後半句話讓玉樓失了神。
她為了方便與軍中的士兵們相處,身上一直傳穿的是男裝,可她的模樣,分明不會讓人分不清是男是女吧。
她為着蕭翊的話氣惱,沒忍住就去扯他的頭發。
瞧見她臉上扭捏惱怒地神色,蕭翊終是反應過來,瞧了她一眼便轉身走了。
自那以後,蕭翊的身影時時出現在她眼前,在她夢中。
她記恨着他說自己是男人時的樣子,可偏生如何也打不着來解恨,隻能狠狠記下。
記恨的時日久了,便成了她無法明白的情感,甚而成了她的執念。
她聽說大雍好多男子怕老婆,她想着若是她能嫁給蕭翊,也能再揪他頭發解解恨。
隻是,她沒想到,那一戰大雍打了勝站之後,這一别,他們四年後的今日才得見。
而他,終究是沒等她來算賬,自己先在大雍讨了個小老婆。
還是個柔弱可欺的小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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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若不知道玉樓此刻在想些什麼,見她神情愣怔,唇角邊上是難以覺察的淺淺的笑,便猜到她此刻所想定然與蕭翊有關。
實在不知道那茹毛飲血的蕭翊到底是何處招了這位回纥公主的喜歡,杭若隻無奈地搖了搖頭,輕歎口氣。
玉樓終是被她的歎氣拉回現實中,她隻朝杭若笑笑,“明明是我問你問題,如今倒成了你問我了。”
這回兩人在相視而笑中,忘卻了先前地不愉快。
要不是還想将銀竹給救出來,杭若甚而想将她與蕭翊之間的真相同這位公主殿下說清楚。
同為女子,沒有心愛的人與之厮守,瞧着别人能夠得償所願,也總歸是好的。
她于大年初一的好日子裡,第三次歎氣。
不知道她所歎之是何事,玉樓隻望着她又笑笑,“昨日之事卻是我不對,今日想來,實在不該為了個男人,來為難你這樣一個美人。”
她這話說得稀奇,直讓杭若輕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