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旭輕籠薄紗,一點點将殘留薄霧褪去。
街巷随處可嗅的熱意蒸香,各色吆喝,小二身影忙碌,行人眼尖候食,好一個早鬧市。
司昭府衙前,一男子從紅棕駿馬的馬背上一躍而下,缰繩往小跑前迎的衙役手中一丢,提腳進司,動作爽利,一氣呵成,随行而過的百姓即便沒見過陸世子真容,也絕不會錯認,随口感歎。
“上過戰場的将軍,和都城裡的百姓确實不一樣。”
惹得剛從一家燒餅鋪買了餅子,拿在手中,正巧打算過街回司昭府的檀允珩也瞟了眼司昭府門口。
那人身姿如松,淨步明眼,行走間堅實與儒雅兼有,轉眼消迹。
明儀郡主在城門處揚言那話,到今日百姓還津津樂道呢。
郡主有意,世子無心,也不知這事能不能成。
有百姓連連歎氣,擡頭看天,接着搖頭,情愛一事天意啞音。
檀允珩每日來司昭府前,是乘馬車過來,近身丫鬟輪流送她,戌時再來接她,這會兒她依然是回府衙換了衣裳,獨自一人出來買早膳,等她穿過喧擾寬街,回到司昭府,差一刻辰時。
一進衙内,禦史大人家的二公子蘇鳴,每天這個時辰在拐廊處截她必經之路。
此人去年中了武榜,名正言順的來了司昭府,口中叼着一枝紅梅,睫如振翅蝴蝶,不間眨着,一手扶廊柱,一手掐腰,一襲陽正雅黑的衙役服,被這人穿的搔首弄姿。
“阿珩妹妹,你來啦。”蘇鳴咬着紅梅,聲音含糊不清。
檀允珩松松抓着手中用油紙裹着的餅子,雙手往懷中一揣,斜倚着裡側牆壁,神情從容。
她從不浪費武力在沒必要的人身上,不會對做作的人話語有半分波瀾,亦不會對人拳打腳踢,更不會因為這麼個人繞道,隻不過每日口舌上廢兩句而已。
蘇鳴并非打心喜歡她,她也并非剛來。
既然心知肚明,就權當每日一樂。
不過今日,她要借刀一用。
公笑自然而然在她臉上抹開,很是客氣,“蘇二公子手中這朵紅梅别有風味,不如幫我送到西偏房,如何?”甚至她離蘇二公子尚有距離。
紅梅綻放于寒冬,初夏紅梅,稀罕玩意,可她不稀罕。
可蘇鳴,深吸一口氣,屏息愣神,往昔他在此堵人,阿珩妹妹從不對他笑的,今日居然,居然對他笑了,連說話也十分客氣,這莫非——
莫非對他已日久生情。
蘇鳴眼神一亮,連忙“诶,诶。”兩聲,“阿珩妹妹,今日小憩在西偏房,我現在就去給阿珩妹妹布置一下。”
生怕人反悔,一溜煙穿過一道月洞門,不把自己當個外人,直接推門而入。
他力氣大,敞開的門甚至回彈兩下,‘吱呀吱呀’響着,而他反射性走到屋中間,才留意到屋裡有人,側了個頭的功夫,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偏房裡居然藏了個人,還是個男人。
這男人是誰。
怎麼能在阿珩妹妹房中——
換衣裳。
轉瞬間,他腦中閃過很多對他不利的畫面,令他十二分警神。
“你是阿珩妹妹什麼人!”
蘇鳴站在屋中央,手中那支紅梅被他緊緊攥着,他當然知道此人是誰,昨晚聖旨下到各府,司昭府會來一位新的司昭大人,此人乃剛回都的昭平候獨子,陸簡昭。
他卻不關心,隻關心這人為何在阿珩妹妹房中!
西廂房上午不見陽,隻推門而入時,才會日光順着門沿入興許,沖淡不了屋内難以言喻的清冷。
“無關人。”話涼,人自若。
這人身影颀長,背對着他,慢條斯理地将剛上身的雅正舊紫色圓袍穿好,官服并不合身,卻不打緊,隻見人把司昭的腰牌佩戴好,大步離去。
“你是阿珩妹妹什麼人。”
“無關人。”
兩秒過去,蘇鳴消化了下,立即跑出追說話之人,口中大喊:“無關人?你在阿珩妹妹房間裡換司昭官服,陸司昭居然說無關人?”
蘇鳴不傻,隻是剛一見陸世子出現在阿珩妹妹房中,情急之下,顧得不什麼禮儀。
女司昭官服阿珩每日穿着,舊紫色官從三品,才可着裝,昨晚聖旨到蘇府時,他在場,那位剛回都得陸世子居然不去繼陸将軍的後塵,反而來司昭府度日。
怕不是真為報複阿珩妹妹昨早晨截陸府馬車一事。
他大步流星,欲抓住此人胳膊時,卻被人反扣住右手腕,那張視若無物的冷白上,眼神凜冽,五官俊冷。
仿佛他說出去的話,如同對着一口冰窖,反噬上來的回聲匿迹在一場倒春寒裡,滲過他的骨髓,令他寒栗,垂在身側的綻放紅梅掉落在地,七零八散。
檀允珩尋了廊外側的欄杆來淺淺坐着,雙腿抻直,落在地上,左手心反撐在朱紅欄杆上,右手拿着被她吃掉一半,頭微微斜着,正全神貫注看着從月洞門下走出來的二人。
她的視線撞在那位漠然矜貴的男子身上,輕妙一笑,前司昭年輕時的官服,衣袖和圓袍略微短些,落色淡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