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坐下,提起竹筷,菜盤便被端走,手滞在空中,停頓一秒,身後是檀允珩下的命令,身旁站着的是下屬誠懇眼神,等他起身。
大缸裡的冰塊融了不少,膳房有風徐來,清爽冰涼,但在這一刻,無端的融冰水好似再次凝住,空氣不再流暢,衆人屏住呼吸。
衙差和衙役摸不透陸司昭的脾性,都是聽說和看到。
聽說人言辭甚少,尤其是對他們大人的追求,更為犀利;看到的是秉公執法,公私分明。
單這樣還好,可他們都忘不掉陸司昭是個叱咤戰場,從無敗績的将軍,上陣殺敵,護國安平,令他們自發敬畏在身在心。
跟将軍同處吃飯,顯然是他們占了便宜,正因如此,才怕錯說什麼,埋首吃飯,沉默不語。
直到陸簡昭真的起身,和檀允珩一桌坐下,衆人才借着他們大人那話才恍然,在司昭府沒有大将軍,隻有陸司昭,就像明儀郡主,隻是小司昭那樣,出衙敬畏,入衙自家人。
膳房裡的人聲斷斷續地接着聊,笑聲不斷。
陸簡昭換了個位子,整條長凳上隻坐了他一人,卻好似有很多人。
驟聚的空氣,和屬下的遙遠,像是破了塵冰,一下子就拉近了。
屬下們變幻太快,陸簡昭淺愣兩秒,滿屋子的人身上緊繃着的弦松快以後,他心貌似也跟着笑了。
好像回到了在外打仗時,跟将士相處的模樣,各說各的,偶爾還能調侃一下他。
明儀郡主禦下的本事,甚是高超,他過之而不及。
陸簡昭側目過去,直跌入了那雙明眸裡,桃花三千,瓣瓣星辰,耀眼奪目,應是知道他會看過來,早等着他。
都是想讓他娶她的手段罷了,他不會娶一個他不喜歡的姑娘回家的。
陸簡昭斂了斂目光,剛準備吃,卻聽檀允珩一言。
“府衙上難得有個空閑午時,陸司昭吃快些,待會——”
話聲戛然而止。
門外衙役一路帶汗跑來,氣喘籲籲地聲音,不拖泥帶水,道:
“有百姓來快禀,城中甜香街,有一婦人,大聲嚷嚷,說司昭大人您的父親,帶女抛妻。”
什麼?
坐着吃飯的衆人紛紛轉頭,一臉難以置信。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指正長公主驸馬,簡直聞所未聞。
衆人移了目光去看檀允珩,随時待命。
陸簡昭也看了過去。
檀允珩沒說完的話,是想說“待會大家輪流小憩片刻。”
沒在喉嚨裡,把手中碗輕放,看着四面八方過來的視線,頓了頓聲,靜靜道:“午憩不成了,常幸,你帶幾個衙役跟我走。”
直到那抹紫消失在膳房門口,陸簡昭心中的不對勁有了眉目,街上婦人無端冤枉郡主父親,郡主能沉着靜聲,乃正常,因為那婦人口中所言不對,可是上街捉拿造謠婦人,根本用不上堂堂司昭大人親自出馬。
隻遣幾個衙差前去即可。
明白着的造謠,為何郡主非親自去。
陸簡昭心猛然一頓,想到了什麼,站起身跟膳房内無心吃飯的衙差,一道莫須有地聲音落下:“再有幾個人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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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烈日當空,甜香街遊人如織。
街上到處都是聲名遠揚的甜水鋪子和糕點鋪,每月初十,午時至申時一刻,這裡的鋪子都會免費給百姓提供糕點,甜水。
不分遠道而來的百姓還是本城百姓,一視同仁。
年年如此。
今兒個巳時,鋪子門一開,裡頭的人忙忙碌碌,一點點将糕點做好,香味直撲鼻息,飄香四溢。
午時未至,鋪子外撐一把油紙傘等着的百姓人頭攢動,不懼炎熱,都在等着,時不時交談一二,說着各家鋪子百花齊放,争相鬥豔。
人聲低小,怕擾到喜靜之人,突而人後有一衣衫褴褛婦人,褲腿上打了補丁,手中拎着一個破布縫制的包袱,恨鐵不成鋼地高喊:
“我是明儀郡主的親娘。”聲音異常尖亮。
百姓聞言,轉了個身子,紛紛看着說話的人,百姓都站着,高低不分伯仲,挨着高喊的人最近的人才能看到真面容,剩下的不由往前湊了湊,探個究竟。
這婦人把包袱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下,也不顧旁的,就哭起來,口中喊着:
“那個挨千刀的男子,當時在我生下女兒後,竟帶着女兒跑了。
我找了這麼些年,才聽到我的女兒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郡主,我的丈夫居然成了驸馬。”
婦人說完一遍又一遍,一直重複着。
來甜香街買糕點和甜水的,有富貴人家,也有平民百姓,還有進都做買賣和遊賞的。
人群中有一人衣着織錦,面若桃花,身若柳枝的女子,說道:“這位婦人,你口口聲聲所言,可有證據,普天之下,凡事皆講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