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熱,小鹿的屍體已經隐隐有了臭味,鬧哄哄的蒼蠅繞着它飛來飛去,偶爾有幾隻降落到它被切開的肚腹邊緣,而它爛肉色的肚腹裡,無數隻螞蟻正來來去去,忙碌地搬運着屬于它們的小塊美食。
“快告訴我蒼蠅已經逃走了!”杜邦拿手背遮着眼睛,上身拼命往後撤,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态。他左手裡握着一瓶除蟲劑,除蟲劑瓶身上,标注着幾個大大的紅色字體:蒼蠅專用。
一刻鐘前,在看到屍體的第一眼,他被屍體上的蒼蠅吓了一大跳,是真正的一大跳,之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背包裡掏出一瓶除蟲劑,大喊一句“退後”,接着就捂住鼻子和眼睛,跳上前對着小鹿的屍體一陣狂噴。
周可被殺蟲劑的香精氣味熏得頭昏腦脹,匆忙掩鼻後撤。陳子森倒是無所謂,隻是走遠了幾步,離開了這個蹦蹦跳跳的未成年人。
“蒼蠅還在。”周可有氣無力地說,“這種蟲子是殺不死的,就像廁所裡的——”話到嘴邊,她改了口,“生物。”她說。
杜邦大叫一聲,又往後退了一步。
“快,你幫我用殺蟲劑對準它,對準它的眼睛。”他大叫着,“隻要對準它的眼睛,就能殺死它!”
周可無奈地接過,一通操作。在鋪天而來的除蟲劑特有的馨香的包圍中,綠頭蒼蠅們紛紛掉頭飛遠,然而等空氣裡的水分子緩緩下落消失後,它們重又聚攏而來,繼續圍着屍體嗡嗡飛舞。
“我說,要不我還是拍個照給你看吧,我可以放大——”
周可還沒說完,杜邦立刻否決。
“我必須要現場觀察她,隻有現場的一手觀察才能夠增加我的偵探經驗。細節!細節就藏在這些現場裡,照片無法識别所有的細節。”
“手機無法識别,那麼相機呢?”陳子森問,他手中正拿着相機。
“如果是高倍相機的話……”杜邦沉吟,“那也勉強可以算是偵探的道具。不過我這回忘帶了。”
陳子森什麼都沒說,走上前,對準小鹿的屍體,先是拍了一張整體的照片,接着又蹲下身仔細的對準它的切口拍照。
“需要拍内部嗎?”周可問。
杜邦一手捂着眼睛,點頭道:“當然當然,最好能把它的傷口翻開,讓我看看娜美的裡面出了什麼問題。”
他說話間,陳子森已經掀開了小鹿頸側的切口。那一塊已經腐爛了,從中湧出來的臭味,讓周可都忍不住後退了兩步。然而,男人依然恍若未覺,專注地拍攝着屍身的細節。
一隻螞蟻爬上他的指尖,又沿着他的指尖一路向上。
周可看着他站起身,看着那隻螞蟻爬上他的手臂,又看着他将螞蟻輕輕拂落,她的心微微顫了一下。
男人低頭拂開螞蟻的那一瞬間很溫柔,那種溫柔和他周身疏離的氣質全然迥異。
周可從口袋裡取出一包紙巾,拆出一張,遞給他。
剛剛他擡手拂落螞蟻的時候,周可看到他幹淨修長的食指上沾了些許髒污。
他也發現了,低頭看了一眼,接過周可遞來的紙巾,擦拭幹淨後,他擡起頭來,對周可說:“我想為你和它拍照。”
我和它?周可反應了一下,沒明白過來。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想讓你坐在這隻小鹿身邊。”
周可聽懂了,但是……這是一隻死去超過一天的小鹿,不再是溫順可愛的生靈。
她正猶豫着,杜邦沖上來說:“不行!那是蒼蠅的地盤!”
他話音剛落,周可立刻選擇聽從陳子森的安排。就做一次他的模特吧!應該是這麼個叫法。
她坐到小鹿身邊,選了塊幹淨的地方,盡量避開那些爬來爬去的螞蟻。
“我該擺出什麼樣的姿勢?”她問。
男人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地舉起相機,将她和小鹿的屍體一起框進了取景框裡。少女的四肢纖長舒展,手臂随意地搭在腿上,在她腿邊,小鹿的眼睛仍在大大的睜着,和少女的眼睛一樣,泛着琥珀色的微光。這一刻,死亡和美是如此接近。
也許美就是死亡本身。
“走吧。”他說。
周可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泥土。
在一旁捂着眼睛的杜邦嘟囔着:“好了嗎?好了嗎?蒼蠅都飛走了嗎?”
她看了一眼腳下,說:“除了我剛剛不小心踩死的一隻,其它都還在。你說得對,這是蒼蠅的地盤。”
杜邦把遮住眼睛的手放下來,雙目炯炯地望着周可,目光中竟然滿是……崇拜?
他,竟然在崇拜她嗎?因為她踩死了一隻蒼蠅?
周可摸不着頭腦,把除蟲劑還給他。他珍而重之地鎖上按扣,放回到身後碩大的背包裡。
你這樣害怕蒼蠅,是怎麼做偵探和動物保護者的?周可很想問他,但又怕傷到了他的面子,因此,一直默默無語。
倒是杜邦先開口了:“其實我一直很膽小,害怕很多種昆蟲,但我是個動物保護者。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