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黑呀。”她說。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這是什麼廢話啊。
陳子森也靠在窗台上,和她望向同一片黑壓壓的樹林。聽到她的話,他輕輕笑起來。
“這片樹林很黑。”她補救道。
空氣很安靜,風從敞開的窗戶裡吹進來,白色的紗簾款款擺動,風裡充溢着夜的味道。森林裡所有的一切,露水,樹葉的汁液,濕軟的泥土,它們的氣味全都溶解在暗夜裡。
她吸了口氣,鼻息間嗅到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在暗夜的氣味之外,飄蕩着淡淡的青木瓜味,在涼爽怡人的夜晚,聞起來非常清新。
這是他或她自己身上沐浴液的味道,他們共用一瓶沐浴液。
她偏頭看他,暗光下,他的側顔輪廓分明,鼻梁挺拔,眉眼幹淨落拓。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男人,大概在很久之後,也會讓人禁不住懷念吧。
他轉過臉來看她,似乎想要對她說什麼。
她看他的目光裡,微微帶了點疑問的神情。
他要說什麼呢?
他的眼眸在夜裡顯得愈發幽深,有什麼在他眼瞳深處翻湧着,她預感到他要說的絕不是簡單的三言兩語,也許是很漫長的一段話,也許是他放在心裡醞釀了好久的話,也許是——
他所有的秘密。
一個人很少會有這樣的時刻,将自我的所有秘密坦白地向另一個人訴說。
她突然緊張起來,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
世界卻很安靜,隻有不知名的小蟲子在某個角落裡啾啾唧唧地叫着,鳴聲時長時短。它們的生命短暫,也許過了這個夜晚,它們就會徹底沉寂,第二天日出,會有無數隻辛勤的螞蟻在它們小小的軀殼内鑽進鑽出,搬運它們殘留的内髒。
然而,在這個夏夜,它們争分奪秒地活着,不停地摩擦雙翅,發出叫聲,頑強向自然界宣示自己的存在。
生命這樣短暫,又這樣熱烈。
如果這一刻是生命的最後一刻,你還有什麼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事嗎?你還有想要說的話嗎?想要大聲說給整個世界的,或者,僅僅是想要低聲說給某個人的話?杜邦的話又在她心底響起。
像一棵幼芽在心裡不斷生長,即将破土而出。
半個小時,也許還要更久,久到周可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他開口了,卻是平平淡淡的兩個字。
“睡吧。”他說。
一絲小小的失落升起又落下。
“晚安。”她對着男人寥落的背影,輕聲道。
……
第二天早上,周可正在餐廳吃早餐,就聽背後一聲深情的呼喚。
不用說,聽聲音她就知道那是誰。
杜邦興奮地沖過來,坐到她旁邊:“你猜我要對你說什麼?”
“猜不出來。”周可說。
“那我就多給你點兒時間,吃完飯告訴你。”他說着起身去拿餐點。
他什麼時候學會賣關子了?周可想,看他這麼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昨天應該睡得不錯。看來陳子森說的沒錯,杜邦不是膽小鬼,至少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膽小如鼠。
等他重新落座後,面對着他和熊貓寶寶如出一轍的濃重黑眼圈,她才驚覺自己判斷失誤。
“你昨晚沒睡覺嗎?”
“你猜到了?”他很訝異。
“猜到什麼?”周可更訝異。
“我要對你說的話。”
“所以你要對我說,你昨晚沒睡?”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因為忙着咀嚼,暫時沒法開口。
“你先吃飯好了。”
一番風卷殘雲,一刻鐘後,他的餐盤空了。
“我發現了重大線索!”他說,“昨晚是革命性的一夜!”
“什麼線索?”
他伸手進褲子口袋裡,摸出一小塊殘破的瓷片。
青色的瓷釉,像是從什麼瓷制品上摔下來的。
“這是什麼?”她問。
“你看不出來嗎?”
他的驚訝讓周可摸不着頭腦。光憑一片手指甲大小的瓷片,沒人能看出這是什麼吧?或者,是她想得太複雜了?
“這是一塊瓷片。”她說。
“錯!”他斷然否決,“這是杯子,還有一塊大的我沒帶出來。”
她内心有些崩潰,笑了兩聲,“我有個小建議,你下次說話,可以一次性說完嗎?”
他無辜地看看她,又看看坐在她對面的陳子森。
“你可以聽聽她的建議。”陳子森說。
“好吧!既然你們倆都這麼說,我現在就全說出來。”
他果然說到做到,一口氣說了一刻鐘。從他發現這塊碎瓷片開始,一直講到他深夜冒險上樓,參觀酒店頂樓構造,并意外發現水箱。一番話詳略嚴重失衡,大半的篇幅都是在添油加醋地烘托他自己的英勇和智慧,而細節和邏輯卻幾乎沒有,讓人聽得如墜雲霧。
“怎麼樣?是不是革命性的發現?不用那麼崇拜我,就叫我偵探之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