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遊,我們團出什麼事了嗎?”周可問。
導遊一見是她,勉強笑了笑,“沒什麼大事。”說着就要繞開他們往前走。
“那兩個受傷的老人醒了嗎?”
導遊沒聽到似的,一陣風似的走了。
“你是問被猴子傷到的那兩個老人吧?”身後,有人開口問。
周可轉身,見是旅行團裡的熟悉面孔,便點頭答是。
那人問:“你是他們什麼人嗎?”
“不是什麼特别的人,我們都是一個旅行團來的。他們怎麼了?”
“哦,原來都是團裡的啊,我說你瞧着面善。”那人打開了話匣子,“那個老太太病得不輕,酒店不給治,說治不好。那個老爺子倒是醒了,不過還不能下床,在房間裡呢!酒店不讓住到病房裡去。”
“怎麼會這樣?”
“是啊,我們也沒想到。”他朝會議廳内努了努下巴,壓低聲音道,“剛剛酒店的人開會,說這兩個人是自己跳到圈養猴子的坑裡去的,他們不肯負責!還讓導遊趕緊帶人走,去别的醫院治病!說什麼病死在這兒,他們是不負責的,還要導遊給他們賠償!”
他正說着,江河從裡面走了出來,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大約是聽到了他最末幾句話。
杜邦沖江河打招呼:“導遊,你在這兒啊?”
江河上上下下看了看他,皺眉道:“我不是導遊,你認錯人了。”
“你上次說要給我們當導遊的!哎!怎麼就走了呢……”杜邦對周可做了個鬼臉,“這小子跑得好快。”
剛剛和周可說話的人表情一僵,問:“你們認識啊?”
周可看着江河和保安急匆匆的背影,搖了搖頭,“不認識,隻是在猴園碰見過一次。”
那人道:“哎,不認識就好,他們壞得很!本來我們團裡都是有保險的,隻要他們做個責任認定,老人家就能收到賠款。現在好了,連病也不給治了,那個老太太指不定得人财兩空啊!”說着還歎了口氣。
周可想到那兩個老人受傷的慘狀,心裡又難過又氣憤。
“他們住幾号房?”她問。
……
“莉莉絲,你覺得那老頭子說的是真的嗎?”餐桌上,杜邦破天荒地第一個放下了筷子,他一手支着下巴,問坐在他對面的周可。
一個小時前,他們去了受傷老人住的房間,兩人原本是老夫妻,住的是同一間房。是導遊給他們開的門,周可說明了來意,導遊隻坐在一邊發呆。周可告誡杜邦不要大呼小叫,要講禮貌,杜邦做了個封口的手勢,乖乖地閉嘴坐到椅子裡。
房間裡擺着兩張床,兩位老人各自占據一張床躺着。老太太昏睡着,不時呻吟幾聲,頸部的傷口倒是被包紮好了。老爺爺精神較好,問明來意後,就坐起身,把事情經過同她詳細說了。
當時他和老太太繞到了假山後休息,正從提袋裡拿出礦泉水來喝,忽然一隻金毛猴子從樹林子裡飛躍而出,撲倒了他,沖他龇牙咧嘴,老太太哎唷叫了一聲,驚到了猴子,那猴子就伸出指爪來,往她脖子上劃了一道。他一時激動又害怕,也顧不上老伴,人就昏了過去。
周可回憶着老人臉上的表情,“他沒必要說謊吧。”
“不是說謊,是細節!很多人回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時,都會忽略很多細節,别人問起時,他就會無意識地用想象來填充那些他沒留意的細節。”
“比如哪些細節?”
“比如猴子究竟是從什麼地方跳出來的。我們都去過猴園,猴園本身就在山上,四周圍着護欄,并沒有樹林。”
她也想起來了,山上的确沒有成片的樹林,隻有零星的矮小灌木。
杜邦接着道:“所以這個細節失真就産生了兩種可能性,第一種可能,這兩個老人也許是在山下遇上猴子的,第二種可能,兩個老人是在山上遇上的猴子,但猴子不是從樹上跳下來的,可能是從假山上,也可能是從某個灌木叢裡跳出來的。”
“有道理。”周可認同他的看法,“老爺爺是有老年癡呆的,記事會有些不清楚。”
“但他這樣颠三倒四,前後矛盾的說辭,一定會讓酒店的人更加肆無忌憚地推脫責任。”
周可沉默了。她剛剛沒想到這一層,隻覺得要幫助老人争取利益是很簡單的事,隻要她把證據拿出來,就會真相大白,人人都會相信她。
她高估了自己的說服力,把世界看得太簡單了,把人心看得太簡單了。
杜邦下了結論:“這個事情我們要插手幫忙,還是很困難的。酒店的人為了利益,一定會統一口徑,我們也沒有親眼見到事故現場,隻能從後續的調查裡一點一點查找線索,但僅憑我們在山洞裡找到的證據,是遠遠不夠的。”
他轉向陳子森:“老弟你說呢?”
陳子森道:“這個社會是在各種利益交錯下運行的。利益,是社會運行的底層規則之一。”
就連他也這麼說嗎?
周可垂下眼睫,思索半晌,心裡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兩個男人比她更成熟,就連杜邦也不是活在象牙塔裡的理想主義者。她隻是個剛從大學校園走出來的女孩,涉世太淺,還不懂得社會的運行規律。隻是憑借着心裡的熱血在冒險,在橫沖直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