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靜彤難以相信,不過短短幾年,自己的兒子就變得這麼不同,過得不知道是什麼生活。
江靜彤和裴揚是在大學的時候認識的,那時候,他們是一個專業的同學,是裴揚追求的她。
一開始,江靜彤對裴揚并沒有男女之間的感覺,所以,盡管裴揚對她很好,她始終沒有答應他的追求。
後來她松口答應,是在她母親生病的時候。也許是因為那時候的她孤立無助,而那時候的裴揚剛好就在她的身邊,脆弱的她終于忍不住依靠他。
再後來,他們順理成章地結婚、生子。
結婚後的裴揚和以前沒有什麼不一樣,她和他的感情也沒有什麼不一樣,日子就像白開水,平平淡淡地過着。
第一次動念想要離婚,是在生下裴回之後。
當時裴回才一歲,她産後輕微抑郁,有時候望着窗外的飛鳥,忽然就生出了一分的渴望——
她想像那些鳥兒一樣自由飛翔。
而每當這個時候,搖籃裡的裴回就會哭起來,她哄着孩子,分不出心來胡思亂想,這樣虛無缥缈的想法也便抛之腦後了。
後來,裴回逐漸長大,在他第一次上小學的時候,是江靜彤送他去的學校。那天,校門口都是送孩子上學的家長,有男有女,她也身在其中。
等孩子一個個進去,家長們一個個離開,她也回了家裡。裴揚已經去上班,餐桌上是吃剩的早餐和裴揚沒來及收拾的餐具。
她收拾幹淨桌子,又去收拾他的書房。
裴揚的公司越做越大,裴揚也越來越忙,他曾說要找保姆,江靜彤不喜歡自己的家裡有陌生人的出入,拒絕了這一提議。
江靜彤在他的書桌上看到了項目設計圖紙。
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圖紙上房屋的線條、構造、空間、比例……一切的一切她都很熟悉,卻又陌生得像是第一次才見過。
那時候,她看着圖紙,腦海裡浮現出她已經圓滿幸福的生活,心裡卻第一次生出了迷惘,她覺得,她的生活不該是這樣的。
真正下定決心離婚,是在裴回二年級的時候。
當時,原陽舊城改造項目公開招投标,裴揚考慮到公司的财力人力情況,在投标這件事上遲遲不能下定決心。江靜彤有心推他一把,幾次苦口婆心費力勸說,但最後,他還是放棄了這次投标。
投标結果出來的那一天,她看着中标方所給出的底價,心裡隻有一個想法——
她要離開。
她沒有猶豫,很快和裴揚提了離婚,裴揚曾試圖挽留過她,但對上江靜彤堅定的眸子。他輕易地就放開了手。
江靜彤記得,她離開的那天也是在冬天,和現在差不多的時節,天很冷,她拖着行李箱,坐上出租車,在離開的一刻,想到了裴回。
她故意挑在裴回上學的時候離開,裴回從學校裡回來,不知道會不會因為找不到她而哭個不停。
但這個念頭隻在她的腦海裡停留了一秒——
她要離開,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裴回。但是,比起那一點舍不得,她更渴望離開。
後來,她在國外繼續深造,有了自己的事業,也如願以償在建築領域自由翺翔。
再後來,她有了愛人,建立了新的家庭。
這些年,她偶爾會聽到關于裴揚的消息,聽到他的起起落落。她很平靜,對于裴揚,她從來沒有刻意避開,但也不會費心去打聽,她聽到那些消息就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這個人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沒變,還是那麼優柔寡斷。
和裴揚的消息一起傳入她耳中的,還有裴回這些年的情況。她知道他從宜泉轉學到原陽,也知道他參加競賽獲了獎。沒有她在,他也成長得很好。
最後一次聽到裴揚的消息,是在幾個月前。
她很意外,也難以相信,一直優柔寡斷的一個人,竟然會自殺?他怎麼會自殺?
但他真的自殺了。
于是,她處理好自己在國外的事宜,回來了。
江靜彤靜靜地看了裴回一會兒,然後從包裡拿出一份資料出來推到他面前:“和我出國吧。”
裴回頭也沒擡。
樓下的夫妻又在吵架,尖銳的女人聲音和孩子歇斯底裡的哭聲穿透薄薄的一層樓闆,直沖耳中。
江靜彤閉了閉眼,忍了忍繼續說道:“你爸已經走了,你一個人在國内,我不放心。”
裴回像是沒聽到她說的話,始終一言不發。
江靜彤瞧着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眸子裡浮上失望。
“你看看你,現在過的都是什麼日子?”江靜彤問他,“别和我說,你想一輩子住在這種地方?”
也不知道是哪個字眼刺激到了裴回,他終于有了反應。
“這種地方?”裴回擡起臉,他一雙眸子又黑又沉,冷淡的嗓音裡含着幾分諷刺,“讓你掉身價的地方?”
裴回的話意刺耳,江靜彤皺着眉看他:“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人了?”
“您原來還記得我是什麼樣的人嗎?”裴回勾着唇角,“我以為您有了新生活,早就把我們都忘了。”
江靜彤過來是想和他心平氣和地聊,而不是來做無意義的争吵,她猜到了他會對她當年的離開耿耿于懷,也看出他現在似乎并不冷靜,她不想和他這樣語中帶刺地說話。
樓下的吵架聲再次穿透傳來,江靜彤覺得也許她今天來的時間并不對。
“明天就去辦轉學。”江靜彤再也無法忍受這個屋子和陌生的兒子,站起身來,“我不想你和那個男人一樣,一輩子窩囊。”
江靜彤離開了。
裴回眼睛盯着桌上的資料,一動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裴回站起來,走到窗邊。
房前樓下,停靠在門外的轎車打着燈,白色燈柱照亮的一方天地裡,男人在陪小男孩玩皮球。
男人是典型的歐美長相,高大卻并不粗狂,帶着幾分溫潤氣質,而抱着皮球的男孩是混血,看上去不過三四歲,裹得嚴嚴實實的,像蒸鍋裡剛出爐的饅頭,白白胖胖,可可愛愛。
破舊的鐵門“吱呀”一聲響,江靜彤從樓裡走出來。
男孩見到她,立刻邁着小短腿撲到她的懷裡。
江靜彤抱起孩子,男人和她說了什麼,江靜彤臉上慢慢露出笑容。
男人親昵地摸了摸江靜彤的臉頰,然後擁着她上車。
車聲響起,車子駛入夜色裡。
車燈裹挾着浮塵消失不見,夜色黑沉沉的一片,玻璃窗上霧氣朦胧。
裴回面無表情地拉上窗簾,轉身,将茶幾上的資料直接扔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