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從内後視鏡裡瞧着車後座上的少年，少年擦着頭上身上的雨水，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視線，蓦地擡起頭來，一雙漆黑的眸子徑直與她的視線對上。
陳麗露出笑，溫聲說道：“裴回同學，你是甯甯小姐大學的同學嗎？和她一個學院嗎？”
裴回并沒有在陳麗臉上看出什麼，仿佛剛才落在他身上打量的目光隻是他的錯覺。
裴回很快收回視線，低聲說道：“我們是高中同學。”
陳麗再次愣了愣：“原陽一中？”
裴回點頭。
溫以甯是在生日的第二天送沈維仲、溫柏舟、還有阮迎夏去機場回來之後倒下了。
當時，陳麗一探她額頭，滾燙得讓她心底一顫，她連忙讓宋禮開車，送溫以甯去醫院，打了點滴，這才退了燒。
陳麗聽到裴回的這個回答，腦海裡蓦得閃過幾幀久遠的畫面。原來，她其實在更早之前就見過他——
那是在原陽一中運動會的時候，她拿着相機拍溫以甯，卻在鏡頭裡捕捉到溫以甯視線裡的他。
陳麗深深地看着他，就在裴回被看得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眉目慈和，笑着說道：“那你和我們甯甯小姐很有緣呢，高中在一個學校，大學也在同一個學校。”
說話間，白色的邁巴赫駛過法國梧桐下的車道，在别墅前緩緩停住。
裴回跟着陳麗下車，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别墅，陳麗在樓梯前停下，回身對他說道：“甯甯小姐在樓上，你要上去看看她嗎？”
裴回望了眼樓上：“我可以上去嗎？”
陳麗含笑點頭，她把他帶到溫以甯的房門前，剛擡起手要敲門，裴回就攔住了她。
陳麗看向裴回。
裴回眸光閃動：“我自己來吧。”
陳麗微愣，但笑容不變：“那你自便，這個時候甯甯小姐應該沒有睡着。”
說完，陳麗便轉身離開。
陳麗下樓了，裴回在溫以甯的房門口站了很久，才擡起手敲了敲門。
門裡沒有聲音。
也許溫以甯睡着了。
裴回垂下眸子，正要走，這時，門裡傳來一道虛弱沙啞的嗓音：“陳姨嗎？門沒有鎖。”
裴回颀長的身影定在原地，好半晌，他終于擡起手，旋開門。
房間裡開着一盞落地燈，燈光柔和，如水漫開。房間中央的大床上，少女阖着雙眸躺在上面，面色蒼白，眉心緊蹙，似乎很難受。
房間裡針落無聲，溫以甯感到一些不對勁，忍不住慢慢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潮濕的黑色外套，這件外套她不僅見過，還穿過。視線上移，少年面容冷峻，眼眸漆黑，一寸寸在她眼裡清晰起來。
“裴回？”溫以甯嗓音又軟又啞，“你是來看我的嗎？”
裴回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緊握：“嗯。”
溫以甯聽到他的聲音，眉眼彎了彎：“謝謝你。”
這句話才落下，溫以甯臉上就突然一白。
裴回臉色一變，立時傾身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去叫傭人……”
裴回說着就要去叫人，溫以甯卻拉住了他的衣擺，動作很輕，他輕易就可以扯開，可是，他卻無法動彈。
溫以甯搖了搖頭：“别叫人。”
裴回還維持着俯身的姿勢，溫以甯在他懷裡蹭了蹭，柔軟的發絲落在他的指間，她嗓音很輕：“我就是肚子疼……”
裴回皺了皺眉：“肚子疼？”
溫以甯看了他一眼，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兩個字。
裴回眨了眨眼睛，耳朵頓時就熱了起來，一貫波瀾不驚的人突然連話都說不連貫了：“那……我……我要做什麼？”
溫以甯被裹在幹淨清冽的橙花香裡，忍不住合上眼眸：“就這樣讓我靠着就好。”
裴回僵着身體不敢動：“……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懷裡的少女像是睡着了，裴回動作輕柔地把她抱到床上。
衣袖被纖白的手指揪住，裴回垂眸，躺在床上的溫以甯慢慢睜開眼睛，一雙漂亮的眸子緊緊凝注着他：“你要走了嗎？”
裴回嗓音放低，顯得溫柔似水：“你沒睡着？”
溫以甯雙唇輕抿：“睡了，又醒了。”
“睡吧。”裴回柔聲說道。
溫以甯并不肯睡，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裴回看出了溫以甯的心之所想，他隻覺得整顆心都軟得一塌糊塗。
裴回眉眼溫柔：“睡吧，等你好了，我們在學校見。”
溫以甯愣了愣。
裴回以為溫以甯沒聽清楚，又重複了一遍：“我在學校等你。”
面前的裴回是她熟悉的模樣，又似乎有些不一樣，今天的他，似乎格外溫柔。
“為什麼？”溫以甯問。
裴回問：“什麼為什麼？”
溫以甯一雙漂亮的眸子一錯不錯地凝注着他，嗓音又乖又軟：“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是我以前對你太壞。”裴回慢慢說道，“以後不會了。”
裴回向她承諾：“我以後隻會對你好。”
他已經想清楚了。
爺爺離開後，他沒有一天不在後悔，後悔為什麼當初沒有對爺爺好一點。
知道溫以甯生病以後，他在來的一路上也在後悔，後悔為什麼要對溫以甯說那麼多傷她心的話。
他總是在後悔。
他不要以後也和現在一樣為自己和溫以甯的現在後悔。
他不想管以後，他要以後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從在黎明網咖再次看到溫以甯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想放開她。
明明不該把她拽住。
明明應該推開她。
他試過了，也失敗了。
這一次，他想抓住她，想讓她把自己從暗無天日的深淵裡拉出來，從不幸裡拉出來。
他想和她一起幸福。
裴回在溫以甯的額上落下一個輕吻。
“我向你保證。”
冰冷柔軟的觸感蜻蜓點水，一觸即離，可溫以甯感受到了，也聽清了。
溫以甯終于舍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