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一日這一天,一大早天色就陰沉沉的,到下午的時候不僅沒有好轉,反而雲層又厚又低,看上去像是要下雪。
黑色的轎車平穩行駛在山路上,溫以甯從車窗外看出去,道路兩旁遍植梧桐,已亭亭如蓋。
今天是沈清漪的忌日。
沈清漪身體不好,生下溫以甯不過兩個月,就離開了人世。溫以甯當時尚在襁褓,所以,對她并沒有什麼印象,她所有關于沈清漪的記憶,都是來自于身邊人的講述,以及那些留下來的照片。
身邊人的一字一句,相冊裡的每一張照片,都在告訴溫以甯,她的母親很愛她。
沈清漪的墓址在山頂,在她離世後,溫柏舟便買下了這一整座山安葬沈清漪,山上遍植梧桐。
黑色的轎車停下,溫以甯和溫柏舟走下車。
沈清漪的墓旁也植着梧桐,山頂氣溫低,遠遠瞧着,梧桐樹一樹青黃,巨大的樹冠仿若撐開的傘面,落下一片清蔭。
沈清漪的墓前放着一束洋甘菊。
溫以甯的懷裡也抱着一束洋甘菊。
倒酒,焚香,溫柏舟和溫以甯祭拜完,兩個人安靜地站着,很久都沒有說話。
在往常的時候,溫柏舟總是會在祭拜完之後單獨地和沈清漪待很久,而溫以甯都會乖順地在車上等他。
可這一次,溫以甯也有些話想和母親說。
就在溫以甯想要開口的時候,溫柏舟先說話了:“回去吧。”
溫以甯目露訝然:“爸爸今天不和媽媽說話嗎?”
“爸爸如果有話要說,什麼時候都可以過來。”溫柏舟看她,臉上帶笑,目光裡有些許了然,“倒是你,有話要和你媽媽說嗎?”
溫以甯說道:“我确實想和媽媽單獨說些話……”
溫柏舟又笑:“什麼悄悄話,連爸爸都不能聽?”
溫以甯眸光閃了閃,她垂下眼眸,嗓音溫軟:“既然是悄悄話,當然不能告訴爸爸知道。”
沈清漪離開得早,溫以甯和溫柏舟這麼多年以來可以說是相依為命,加之溫柏舟向來寵愛她,所以,溫以甯從前對他幾乎無話不談,如今聽溫以甯這話裡的意思,溫柏舟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女兒什麼時候和自己有了秘密。
但溫柏舟并無不快,他寵溺地摸摸女兒的頭:“可以慢慢說。”
溫以甯擡起眼眸,眉眼嬌豔,容色乖軟:“謝謝爸爸。”
溫柏舟轉身離開。
山上的風在梧桐樹間吹動,梧桐葉落在墓碑上。
墓碑上是一張沈清漪年輕時候的照片,照片裡的沈清漪漂亮,溫婉,也永遠年輕。
溫以甯深深呼吸,容色間有些緊張和羞澀,仿佛沈清漪真的就站在她的面前。
“媽媽。”溫以甯一雙漂亮幹淨的眸子注視着照片裡的沈清漪,聲音輕輕的,軟軟的,“我又重新遇見他了。”
溫以甯沒有說裴回的名字,可她覺得,沈清漪一定會知道她說的是誰。
“我們……”溫以甯唇邊溢出笑,眉眼生動,仿若春花,“在一起了。”
高中的時候,裴回在她的世界突然消失,她傷心極了,可又不知道可以對誰傾訴,于是便來了這裡,和沈清漪說了許多她的少女心事。
溫以甯說道:“我很喜歡他,而且越來越喜歡……”
溫以甯說着,臉上笑意慢慢淡下來,她眼眸垂下,輕輕說道:“但是,爸爸可能不會同意……”
溫以甯擡起眼眸注視着照片上的沈清漪:“媽媽,您會支持我的,對嗎?”
山上的風吹過漫山遍野的梧桐樹,也吹動放在墓前的洋甘菊,耳邊風聲葉聲簌簌,像是她的回答。
冰涼的一點濕潤落在頰邊,溫以甯微微仰起臉,低低沉沉的天際下,雪花漫天,紛紛揚揚。
下雪了。
*
宜泉,陶宅。
裴回坐着張小闆凳,在廚房裡和陶宜令一起擇菜。
裴回上次回來離開得匆忙,也沒來得及和陶奶奶說上一句,為此一直很是過意不去,所以,這次他一回來宜泉,便首先過來看望陶宜令夫婦,毫不意外就被兩人留下來吃飯。
趁着陶奶奶離開廚房,陶宜令朝裴回小聲抱怨 :“你陶奶奶慣會使喚人。”
偏在這時,陶奶奶走了進來,把陶宜令這一句話剛好聽了個全,她立時就眉梢一揚:“有本事你别吃我做的飯啊!”
陶宜令二話不說就求饒:“我閉嘴我閉嘴。”
一整個妻管嚴的模樣。
陶奶奶哼哼兩聲,沒理會他,自去看爐上的湯鍋。
裴回則忍不住在一旁笑。
陶宜令瞧見了,便語重心長說道:“小裴啊,你可别笑,也就是你沒成家,等你成了家,你就會知道,再轟轟烈烈的愛情到最後都是瑣碎的柴米油鹽姜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