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宿恒避開視線,轉首看室内。
桶還在,脫下的宮服挂在桶壁,濕糟糟的,就不像個能穿的樣子。
他輕手推門出去,在園裡逮着戦星流,開口就是讓他弄套女裝來。
“我去弄?”戦星流指着自己,見風宿恒眼風掃來,忙道:“行,我去我去。”又湊近神秘兮兮地問:“殿下,是不是……啊?”
風宿恒拍掉他擱到肩上的手。
戦星流嘿一聲:“又不是什麼壞事。”
風宿恒默了一瞬:“慣得你。”
便也不要戦星流弄什麼衣服了,他兀自回去殿裡。
栖真睡醒後發現身上蓋着松軟的棉被,桌上有淨水、布巾和隔水溫着的吃食,昨日穿的那套宮裝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桌上,而風宿恒已在園裡等了她一上午。
沒等開口,太子就像知道她要問什麼,帶她重回寝殿,施了個法術,推開牆上出現的一道小門:“裡面。”
于是經過奇遇紛擾的一整日後,栖真終于在這間太子設下的異度密室裡,再次見到兩個躺在榻上的孩子。
風宿恒解釋道:“留了三分神識便是活體,他們不用進食,也無需照顧。我施了一層安眠咒,不出意外的話,可保他們在此睡上三月無虞。”
栖真眷戀地看着小包子,撸了撸他的發,又給兩個孩子掖好被子,問:“若有意外呢?”
“這間密室為我所創,我将口令留給星流。萬一我出事,他也能打開這裡。”
言下之意,若此趟公差他回不來,還有戦星流,所以她完全不必擔心。
可栖真擔心的根本不是太子,他那麼強一人,怎麼可能出事。她擔心的是:“若這間寝殿也塌了,密室還能打開嗎?”
她話音剛落,風宿恒臉更臭了——那是想翻她白眼,又礙于身份不至于真翻的鬧心,片刻才道:“我會在外面加固一層結界,保其地震不塌,無人能進,行了嗎?”
栖真這才放心:“多謝殿下。”
風宿恒關閉密室,見沈蘭珍行禮要走,終是囑咐一句:“此去神明大宮路途遙遠,人多眼雜,沒法每日指點你,按學自行打坐吧。”
栖真笑着打包票:“徒弟不敢偷懶,必定勤加練習。”
她一腳即将跨出殿門,又聽身後補來一句:“遇上熱症再犯便來找我,别像……”
太子話行此處,戛然而止。
栖真轉首等他說完,卻見太子隻是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栖真丈二摸不着頭腦,再次道謝,告退回螢蕊宮去。
照說觐見神明大宮,貴卿盡出,應該是舉朝大事。儀仗整肅、随行配給都該秉承最高儀制。
但洛塵提醒嘉和帝,之所以有此行,蓋因煉魂鼎失效所緻,大張旗鼓反增民間妄議。況且時間緊,他們一路緩行不打緊,皇後神識卻等不得。是以聖上拍案,最終一行隊伍收縮為九主十八仆,在護神大殿行完踐禮,拜别尊上并九卿,于嘉和二十三年仲秋皇城偏門出,向東行。
即便如此,仍是長長一隊車馬,洛塵和太子堪稱雙壁,并行于前甚為亮眼,一出宮便遇百姓跪拜,直到傍晚才挪出城。
皇城百姓不知何人出宮,為何出宮,但路遇皇家車隊皆滿心歡喜,自發行禮,看得栖真啧啧稱奇。
及至出了皇城,栖真撩開車簾向後望,高聳的城牆上刻有“金光萬丈城”五個大字,純金築身,暮色下燦燦生輝,簡直閃瞎人眼。
原來大容皇城喚做金光萬丈城,名字好不氣派。
栖真遙望視野裡越來越小的城門,默默與小包子道别。
初落大容,她在黑暗森林中獨自摸索,及至今日雖有缺憾,但說實話,已然是受了天大的眷顧。而這次無論前路如何,她一定要将小包子神識帶回。
Be a fighter!
栖真默默在心中打氣。
…………
尊長不在,一群小的出了宮,脫了嚴肅的皮,像出籠的鳥兒一般唧唧喳喳。領頭的洛塵和風宿恒受了感染,眉角眼梢也是輕松的。
當晚隊伍入住城外官驿,栖真默默一估算,好像今天都沒走出十公裡。
若是徒步,她一天都不至于隻走十公裡。
晚膳時衆人聚在官驿大堂圍坐一桌,常璐居然拿出宮裡的神仙釀,引得賴俊青和英邁疊聲叫好。
大容壓根沒有守喪的習俗,國喪期間也不禁酒,全當節慶對待。即便神官長和太子殿下身上擔着責,隻能淺嘗一杯,都沒能阻止少男少女們開懷暢飲。栖真旁觀,隻覺十六七歲的青春如此明烈,離她卻很遙遠了。
席上常璐問起後路如何,洛塵說此地一路往東千裡,二十日左右可至海邊換大船,再往東去七八日便是神明大宮。
常璐一聽不樂意了,說路程太短不夠玩,引衆人一陣哄笑。
栖真一聽,也不樂意了。
陸路一千裡也就五百公裡吧?要是自駕的話,滿打滿算隻需要一天好嗎!如果騎馬,打個折,也就四五天,不能再多了。
他們是蝸牛爬呀?
這點路居然要走二十天?
照這個速度,一來一回差不多要兩個多月了,萬一哪裡再耽擱一點,三個月都未必趕得回來。
栖真滿頭黑線,轉着心思,加之菜不合口,到成了席上吃的最少、最沉默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