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風宿恒隔着眠籠輕輕拍醒時,栖真睡眼惺忪,意識朦胧。
“醒一醒,我們要下去了。”
爬一下午山加一夜暢談,她實在太困。腦袋在眠籠的墊背上輕輕蹭幾下,又迷迷糊糊想要睡。
身邊人試了幾次叫醒,都不怎麼成功,便聽聲音在耳邊低聲誘惑:“栖真,說一句,讓你抱。”
什麼…讓你抱?
她混沌地聽不明白,隻跟着那個讓人安心的聲音,困倦地低喃:“讓你……抱……”
然後身體一輕,她好像被人直接抱起來,往外移。
洞外到底比洞内亮一些,栖真睫毛微顫,努力睜眼。
待看清男人的臉距離如此之近,她瞬間睜眼,僵硬地忘了呼吸。
這才驚覺,她這是套在眠籠裡,被風宿恒抱着走呢。
“再不下去來不及了。外面冷,套着熱乎些,别出來了。”
風宿恒将她一路抱上斷崖,讓她站直,一臂緊緊攬住她腰,一手抓住崖上垂下的藤蔓,一躍而下。
這可是千米高山啊!
瞬間失重的感覺簡直要人命。
栖真吓得魂飛魄蕩,尖叫出聲。
她緊緊抱住風宿恒,若不是身上套着眠籠施展不開,恨不得八爪魚一樣巴住他。
好在腰上鐵箍似的,并不因高速下跌放松半分。
風宿恒從岩壁上借力,穿過雲霧,幾個回蕩,落到一處從半山腰伸出的平台上,松開手中藤蔓,拍了拍輕顫的懷中人,“好了,到了。”
栖真驚魂未定,不敢松手,在他懷裡氣得七竅生煙。
“你故意的!以前把我從皇崖塔上扔出去招呼都不打,現在又這樣!你不能說一聲嘛?壞蛋!惡劣!”
耳邊幾聲戲谑的笑,她恨不得上手垂他,卻聽風宿恒把她連着眠籠一起轉過去:“看!”
栖真就發不出聲音了。
此地沒有雲霧遮蔽,可以清晰見到明鏡般的谷底。
那是一片被山谷圍抱的凍湖,冷凝的湖面遼闊橫呈,看上去純淨得很。
時間卡得正好,太陽正要升起。
淡紅的一輪,正中映在谷與谷之間的細縫中,在鏡面般的凍湖上拉出一條極長的光帶。
太陽升得很快,越變越紅,光帶也越發呈放射性。當太陽終于升到超出那條谷縫的高度後,栖真屏住了呼吸。
她看到光帶消失了,視野裡出現兩個太陽。
一個煌煌懸挂于天,一個堂堂映照在地。
兩個殷紅,遙遙相對,純粹又震撼,感覺如鴻蒙初開。
這樣的奇景持續一刻,她正想轉頭說話,風宿恒在耳邊提醒:“還有。”
随着旭日升高,鏡面上的倒影也開始變得淺淡,當倒影隻剩一個殘影時,風宿恒指着天空道:“看那裡。”
太陽四周出現一道七彩的光圈,像彩箍,将紅日圈在裡面。那彩箍的直徑越來越長,初始還在火球外圍,不過眨眼功夫,就分化出又一道光圈,放大至整個天空,兩道光圈間皆覆着透亮的暈染。
仿若天空睜開的瞳孔。
那眼睛法相莊嚴,俯視人間,如夢似幻。
風宿恒道:“這是萬華空境之輪,隻有這裡才看得到。”
栖真癡癡望着那天空之瞳,良久,禁不住淚眼婆娑。
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老天爺都看着呢。
白駒過隙,烈火烹油,無論改換幾代,真理得以永存。人若蝼蟻,無需與無常掙命,又何不放寬心?
愛自己、愛世間,終其一生,便是開眼。
他們靜靜站着觀看,直到奇景從空境谷上空徹底消失。
“宿恒。”栖真沉浸在振聾發聩的震撼中,久久回不了神,輕聲呢喃:“謝謝你帶我來這兒。”
人生大道不靠說,而靠悟。她明白過來,他竟是帶她來此悟道的!
風宿恒見她落淚,不再多言,也沒問她悟到了什麼。
“上去嗎?”
頭頂雲遮霧繞,他們适才穿雲而下。栖真擡頭,一眼看不到雲層後的崖頂:“怎麼上?”
風宿恒抓過藤蔓,拉着緊了緊,道:“下來能抱着你,上去隻能背了。”
栖真從眠籠中出來,打了個冷戰,将眠籠在身上繞上幾圈禦寒,道:“蹲下來點。”
風宿恒:“你得先說句,抱我。”
栖真愕然:“什麼?”
風宿恒攤手:“你說一次口令,我隻能解禁一次。你不說,我就不能碰你。”
栖真死死瞪着他,眼睛都瞪圓了。
太羞恥了!
誰發明的口令?
給我站出來!姑奶奶保證不打死你!
風宿恒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等,眼裡倒是多了幾分期待,像等獵物自投羅網般耐心。
栖真隻好垂頭,聲如蚊蠅:“……抱我……”
風宿恒咧嘴笑,心滿意足一樣,到底舍不得讓人大窘,待她看過來時已蹲下身,等她上來。
栖真靠到男人寬闊的背上,緊緊圈着他脖子的時候整個人又拘謹又僵硬,像在被火燒。
風宿恒雙手托住她,起身道:“圈住了,别掉下去。”
栖真幾不可查地嗯一聲,主動盤着他,真地像隻小八爪魚。
風宿恒多少有些不放心,拿粗實的草莖将她和自己綁在一起,才拉起藤蔓,最快速度登山而上。
回到斷崖,他解開草莖,待栖真跳下來,活像被火燒的是他,立馬道:“山頂有條小溪,我去打點水。”說着從洞中取了水囊,匆匆行去,一閃身沒影了。
唉,這……
栖真用手扇了扇滾燙的臉,在原地無措地轉了兩圈,才想起得先把眠籠解開,誰知手忙腳亂中把活結硬生生扯成死結。
笨死算了。
風宿恒回來時,就見一大團蓬松的眠籠在無助掙紮。
他站着旁觀,一面喝水一面笑。
栖真從眠籠堆裡探頭,沒好氣道:“不幫忙,還笑?”
“好,幫忙。”風宿恒道:“那你再說一次……”
“……好了你走吧。”
風宿恒笑了一路,從洞裡取回包裹,見她終于從眠籠中脫身,兩人回到山下,和袁博顔心彙合。行程也終于回歸正途。
經過這次空境谷之行,栖真覺得整個人放松不少,緊縛心間的枷鎖松動了,讓她對當下的境遇開始變得坦然,又催生出更多主動探求的欲望。
有一日風宿恒帶她去城裡看了場羊咕戲。
所謂羊咕戲,就是羊聽了都會咕咕笑的戲。
台上三個老中青粉墨登場,表演誇張,唱作俱佳,引得台下哄堂大笑,活脫脫一出戲曲版的脫口秀。
栖真不太聽得懂台上抛的梗,但也受了滿堂歡笑聲的影響,心情愉悅得很。
飯後逛街,風宿恒還在跟她捋各國有哪些好看的戲碼,讓她有機會一定不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