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真眼神躲閃,埋頭喝茶,心生怨怼。
解釋什麼?不用對我解釋的啊!
風宿恒也喝了口茶潤潤嗓,自殺伐嶺回來,他臉色一直不好,有時車上也會睡去,雖是淺盹,人看上去有種強撐的疲累。
“剛說哪兒了?”
“皇子多,皇位傳承隻能用簡單粗暴的方式來解決。”栖真道。
風宿恒繼續道:“辛豐太子不是一個固定的封号,而是每三年于宮中承乾壇上進行選拔。意欲皇位的皇子們可去承乾壇上比試,拔得頭籌的便為辛豐太子。”
栖真問:“比什麼?”
“法術。”
“就一樣?”
“對。”
“法術拔尖者不代表能治國,單靠這項定出太子人選會否有失偏頗?”栖真想當然地發問,又反應過來,這一句未免妄議人家國政了,忙道:“陛下見諒,栖真失言。”
你我之間,何來失言?風宿恒放下支頭的手擱到膝上,沒說出口,興許說出來,他們之間就更生分了。
“我之前說過,修行者乃十萬人中取其一,凡入此境者,本就代表天賦異禀,心性卓絕。六十多個皇子,真正可以結丹、位列仙宗的不超半數,這還是父皇花大代價誠請各門宗主細心教輔的結果。而那些至今入不了仙門的皇子,連承乾壇都上不去,自然與皇位無緣。況且隻有最強的那個得到皇位,皇權才能永固。有更強的兄弟虎視在側,皇位又哪裡坐得穩?”
栖真沉吟:“三年一次……”
才起個頭,他立馬明了她言下之意,茶香馥郁熱氣袅袅中,風宿恒淡淡道:“如今太子是我四弟。”
就是說五年前風宿恒還是太子之身,現下卻不是了!
栖真微不可查一顫,盯着他極具男性魅力的臉探究半天。
風宿恒是因為執掌大容才放棄辛豐嗎?可和辛豐相比,大容不過東海之濱彈丸小國!
還是因為四皇子法力卓絕,真在爾之上?
風宿恒察言觀色,道:“栖真在想我為何不做太子了?”
沒等她點頭,他解答道:“過去争太子位,隻因我心有所求,如今得償所願,自然無需多此一舉了。”
“……”
竟是他主動放棄!
且泰半未來也不想再主動争取!
她有模糊的預感,可這預感不可思議,讓她忍不住問:“陛下到底得償何願,份量竟在皇位之上?”
千言萬語湧到嘴邊,一句都說不出口,風宿恒深呼吸,掩飾失态,竭力将心情歸于平靜,不答反問:“我如今并非辛豐太子,栖真覺得可惜?”
栖真心底騰起股莫名的酸澀。
“陛下求仁得仁,可惜什麼呢?”她語氣淡漠道。
想竭力表現得深明大義,或者索性冷淡到事不關己,但沒辦法……這是她心上人啊!
栖真臉色不豫:“陛下若因自身原因放棄皇位,旁人也無置喙餘地,但陛下若全數為了另一人犧牲自己,那最好這輩子都别讓這人知道。”
風宿恒哦一聲,問:“她知道又如何?”
栖真瞪眼,若說适才那些還是猜測,他順此一句,豈非坐實她的猜測?他既然問“她知道又如何”,言下之意,那姑娘根本不知他為她做的犧牲。
栖真氣到肝顫。
不是嫉妒風宿恒對别人好,不是氣他放棄皇位,而是她想不明白,風宿恒這人為何總喜歡為别人委屈自己,對自己這般不好。
“一段穩定的感情該是有來有往、彼此付出,讓一個人如此犧牲真的好嗎?人家對你有情,知道後難道不會食不下咽,寝不能寐,良心不安?而陛下又怎麼确定這是對方真正想要的呢?”
栖真盡量緩和些語氣,人家兩口子的事和她無關,可她就是忍不住越說越氣,“感情這東西經不起沉重枷鎖,本該兩人心向往之牽的手,若全數由恩情做基,就失去了一段感情該有的輕松明快,那這感情,就不再是純粹的愛情!”
“我從未想過施加恩情枷鎖在她身上。”風宿恒生怕有一絲一毫誤會落地生根,解釋道:“更遑論讓人良心不安,隻要她現世安穩,我願足矣!”
風宿恒越急澄清,栖真越覺悲涼,問:“陛下做決定前,有沒有征得你那心上人的同意?”
風宿恒一愣,沒接上話。
栖真見他情态,略諷地哦一聲:“所以陛下喜歡的是‘我愛你,與你無關’?”
車裡歎息,墨黑溫潤的眼溢着無奈與了然,男人問:“栖真,所以你是為着我沒征得你同意,非要帶你去殺伐嶺捕獸魂,氣到現在?”
栖真驚跳起來,怒道:“我在說你和你心上人,不是你和我!”
但他說得沒錯!
獸魂一事,确實讓她介意至今。
栖真吸了口氣,語氣很冷,“不是因為陛下的強硬,而是因為陛下明明知道現在去就要動用法力,要違背誓言,要承受劇痛,仍然任性地這麼做!我們駝暮山下來再去不行嗎?等荊之誓言解除再去不行嗎?我就想不明白陛下怎麼那麼擰、那麼倔?對朋友也好,對心上人也罷,總是選擇犧牲自己的方式去成全。我不知道你那心上人是不是喜歡你這樣,反正我是一點不喜歡的!”
“一點不喜歡……”風宿恒喉嚨聳動,咽下翻湧上來的血腥,艱難道:“若将來你夫君就是這般模樣,又要怎麼辦好?”
視線鎖在車門口深藍色的厚撚子上,栖真嘴角微翹,端的幾分冷酷。
“對不起!這樣的,我就不會選他做夫君。”
風宿恒無聲笑起來。不是故作姿态的嘲諷,是發自内心的欣慰。
好!
這般,她未來挑的夫君不會差到哪裡去。
當年,她孤身一人夜探大容皇宮。
面對深海狂風巨浪,又是她,義無反顧跳下去救人。
冰海上咬破手腕,用鮮血融去堅冰,危急關頭救他一命。
再至千林鎮,拼着被房屋砸到也要救人的善舉。
“确實,你向來強大,從非躲在背後享受恩惠之人。”風宿恒推開窗,任由寒意撲面,片刻後輕聲的、帶着讓人難以察覺的苦澀道:“不知将來栖真會找怎樣的夫君……我有點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