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個獨眼,一個歪嘴也憤聲:“兩眼一閉做大夢,那,好地方!”
大膀子見人不信,還呸他,便吼道:“騙你們天打雷劈,城東出去五裡地有座萬仞山,山上有吃有喝還沒官府管,就是頂頂好的地兒!”
大花臂眼睛一輪:“山上憑啥有吃有喝?”
這時街角騷動起來,原來城中幾大飯館受不了流民侵擾,聯名報官,由官衙派隊趕人。差役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執了搖曳,見這裡也是大隊聚集,便上來驅趕。推攘下發生口角的,差役全數拎棍就打。
不一會兒就把館子門口的流民驅散幹淨,指着施糧棚,兇神惡煞:“誰讓搭這個?聚了幫腌臜侵擾鄰裡,趕緊收,仔細上面怪罪!”
柳絮回心想:這些腌臜難道不是你們辛豐百姓?因天災沒了家,流落在外倒成了他們不是。
這種事在大容簡直不敢想象,她心裡更看不起辛豐,面上卻無語,隻瞧着阿闖在樓下讓人收了攤。
…………
容綻下山時,栖真去送他。
人道八月流火,可在大荒流,九月仍熱得火燒火燎。栖真戴着遮陽的鬥笠,陪他在山道上走。
容綻走得比平時快,步調流暢從容,再次讓栖真産生一種“這人到底哪裡眼盲?”的錯覺,便道:“好了,你已叮囑多次,你不在時我會好好上課,好好休息。”
容綻微笑道:“《聲律啟蒙》、《西遊記》和《佳文觀止》的稿你已全部出了,等我回來謄寫,後面印刊也全數交給我。近日你伏案甚晚,如今告一段落,是要好好歇着的。”
他們是定好出稿計劃的,可栖真卻鉚勁加量,隻用半數時間便把文和教案寫出來。教案還需揣摩商議,文卻可直接付梓。
如今容綻早已不再去問這些文是否栖真所寫。若非原作,誰能将如此大體量的文背出?即便聲律啟蒙和佳文觀止背了别人的,像《西遊記》這般鴻篇巨制,細節精湛至極,她也能全數背出?
可真要問,你是不是百分百确信這些曠世奇作就是栖真寫的?
容綻又無法給出“一定是”的答案。
事實上,這些問題于他早已沒有意義!
他對栖真有一種強烈的崇敬和發自内心的信任,以至于那些所謂的“疑點”,他都将之歸為“盲點”——再不糾結的意思。
他對她的崇敬,在每日聽課裡,在兩廂對談時,在聽她暢想子石用途的那一瞬,在她潤物細無聲的照顧中……待他乍然回神,早已每日所思所想皆是她。
每晚睡前,他會在腦中過一遍今日栖真的話,有些初聽不明其理,夢中自會思量,實在想不明白隔日去問,總能得其細細解答。
有時他會突發妙想,或一句笑話,便也存着,隻待遇見時說予她聽。栖真不僅瞬間能懂,笑起來經常吓走一群雀鴉。
但這人也可惡,得理不饒人時經常怼得他啞口無言,獨處時回刍,醍醐灌頂,總禁不住笑出來。
是的,笑出聲來!
以前人人都道清心寂神從不笑,那真是極不準确的!他不是刻意高冷,而是過去生命中确實找不出讓人發笑的事。整日活在規章禮儀下、求而不得中,有什麼事值得一笑?
誰知如今目盲,心胸反到開闊了,竟能聽見自己不經意間發出的笑聲。
不想讓栖真曬,他該快些下山的,闌珊已在山腳下等,可他總覺有說不完的話,怪山道短。
他聽栖真在一邊絮絮叨叨抱怨:“那麼熱的天入大荒流,燒烤嗎?阿綻,回來我還認得出你嗎?”
容綻笑出聲,他果然又笑出了聲:“這一趟必須得去,你不是一直問我去戈壁做什麼,若事成,我回來立馬告訴你。”
“行了,你要去便去吧。想去哪兒,想做什麼還不是你的自由?”栖真道。
是他的自由,但心是沸燙的,若如願,他想第一時間跟栖真講,和她分享他的心路曆程。
到山腳下,容綻停步,轉身道:“今日是九月二十五。”
栖真莫名:“啊?”
容綻道:“我們初見,是二月二十五。”
栖真想了想,被妖風吹到這裡是二月二十五嗎?隻記得是冬天,不由感歎:“在山上八個月了啊,真快啊!”
“八個月不過彈指一瞬。”容綻站在對他而言不存在的結界線外:“栖真,我時常覺得我們應該認識不止這點時間。”
栖真心頭一凜,若非不遠處套着馬車的闌珊回頭看,她眼都要瞪大了,打哈哈道:“這就是一見如故吧!”
“是,一見如故。”容綻擡頭,仿佛在遙望整座山頭:“沒想到這裡有那麼多奇迹!”
最後對栖真笑得溫情:“等我回來。”
“自然等你回來。”栖真道:“萬事小心。”
容綻點頭,在闌珊的摻扶下上了馬車。
栖真站在結界内目送馬車遠去,随手甩了甩腰間香囊,不着調地哼:“長亭外、古道邊,黃草碧連天。”最後嘟囔:“一個個都走了,走就走吧。”
今兒又是五日期,回山頭給孩子們上完課,她直接去見重離。
現在她還挺期盼去,因為每次進入重離的客廳,就讓她有種強烈的回到現代的感覺。
不知是不是精神力在變強,她使用安置艙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如今她已經可以做到三小時沉浸艙内,雖然出艙時還有些頭暈,至少不像之前那樣再被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