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晞沉聲打斷,臉色雖蒼白,神情卻越發堅定:“那些人如此熟門熟路,你說,雲追是不是城裡第一個‘失足墜崖’之人?”
姬珣面色微沉:“你懷疑?”
“又或者,”宋晞眯起雙眼,啞聲道,“海寇?水師?或者,青州渡附近的漁民。”
若是死于戰亂的海寇或水師,屍身不該如此全須全尾才是。可若是尋常良民……這麼多良民失蹤,地方州府怎會沒有上報?
思量越深,宋晞的面色越是凝重,又轉頭朝姬珣道:“走!近前看看!”
姬珣下意識皺起眉頭,遙望片刻,颔首道:“好!”
越往前走,兩人的臉色越是難看。
不是為令人作嘔的氣味與畫面,而是為——
“垂挂髻,又是垂挂髻,”行至某處,宋晞的步子倏地一頓,“又是閨中女子!”
不聞應答,她下意識轉過身,卻見姬珣垂目看着一具屍身,仿佛被人點了定身穴般,許久一動不動。
“如何?”
她大步近前。
橫躺在兩人面前之人左不過十五六歲年紀,面容不曾完全損毀,穿戴尚且完整,連腰間的佩玉都……
玉佩?
宋晞目光一頓,呼吸突然不穩:“那是?!”
“……我的是個玉環,她兩人是一對半月,拼在一起恰是一輪滿月,寓意合家團圓……”
泉醴的話言猶在耳,看清那女子腰間的玉佩,宋晞雙瞳一縮,面色刹時蒼白。
“半月?!”
朝霞恢弘,海浪聲聲如割。
姬珣于疾風怒浪間閉上雙眼。
許久,緊攥成拳的雙手倏地一松,他睜開雙眼,解下披風,蹲至少女身側,輕輕拂去少女臉上沾上的污泥,而後解下她腰間玉佩,蓋上披風。
“她、她真是……”
海風凜冽,宋晞的聲音顫得不像話。
分明“巾帼不必讓須眉”,分明“花朝女學鐘靈毓秀”,泉醴時時念叨、記挂心上的親妹妹,怎會出現在此處?
想起什麼,她接過姬珣遞來的玉佩,面色緊跟着一沉。
“小泉将軍兩個妹妹是一對雙生子!”
妹妹其一在此處,另一位……
她下意識舉目四顧,是在海上某處漂蕩,還是在曲屏山陰的花朝女學?
想起花朝女學,宋晞握着玉佩的手越發用力。
除卻泉家姐妹,還有文音……
泉醴笃信文音和自家妹妹皆在曲屏山,可雲追,裝瘋賣傻也要出現在他兩人面前,魂歸碧落之時還在泣血相求之事卻是相救文音……
她舉目望向熹微晨霧下變了形的礁石與浮屍,倏而錯覺海風凜若刀割,陣陣吹得她心口透涼。
倘若眼前這些既非海寇,亦非漁民,而是本該在花朝女學求學的莘莘學子……
倘若桃源村,乃至整個青州都被蒙在鼓裡……花朝女學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
淮南王夫婦,他們可知曉曲屏山間事?
“阿晞!”
眼見她形容憔悴,面色越發蒼白,姬珣接過她手裡的玉佩,拉住她道:“莫要多想!趁天時尚早,你我先回桃源村,找小泉将軍,讓他認一認玉佩,再做推論不遲。”
宋晞渾身一顫,良久,顫動着雙眼道:“那雲追和……”
“為免打草驚蛇,先将她們留在洞内,晚些時候待小泉将軍确認過,再……”
“好!”宋晞輕輕颔首。
*
一夜風雨初歇,宋晞兩人抵達桃源村時,除卻早起的農人與雞鳴狗吠,村中上下依舊一派甯谧。
醴釀所在的青石巷晴絲斜落,杳無人聲。兩人披着曉風晨露,馬不停蹄直奔泉家大門。
“叩叩——”
“泉将軍?”
巷口一樹早鳥驚而振翅,頭頂上方落下一斜碎雨。
“來了——”
門裡人趿着拖鞋,打着哈欠,緩步來應門:“誰啊?這麼早!”
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
瞧見并肩立在晴光裡的兩人,泉醴神色千變,又驚又喜。
“世子爺?雲姑娘?你們怎會在此?”
顧不得衣衫不整,他一手抵住大門,側身迎兩人入内,口中喋喋不休道:“兩個時辰前金兄才讓人來傳話,說是爺有事先走一步,沒來得及當面告别,現下是?”
覺察出此事的不合情理,泉醴動作一頓,上下來回打量着兩人,一臉茫然道:“是有事沒來得及交代,還是?”
若有事沒來得及交代,也該回王府,而非他泉家。
自他兩人臉上看出些許不同尋常,泉醴倏而正色,拱手道:“爺、雲姑娘,莫不是淮南王府出了什麼事?”
姬珣兩人目光交彙,心口微微一松。
好在金影兩人機靈,隻從“不曾提前知會淮南王動向”這一點便看出他兩人的離去或許另有情由,不僅不曾大張旗鼓地尋他兩人,還主動告知淮南王府上下“小侯爺有事先行一步”。
——正便宜他二人暗中行動。
姬珣擡眼看向屋内,倏地近前半步,傾身向前,壓着嗓子道:“小泉将軍,令尊令慈可在屋内?”
“我爹娘?”泉醴眨眨眼,神情莫名道,“他二人素來起得早,現下都去田裡了。爺尋他二老有事?”
姬珣搖搖頭,側身看了宋晞一眼,又朝他道:“小泉将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泉醴眼裡不解更甚,站起身道:“現下家中隻我一人,世子爺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泉将軍可認得此物?”
晨晖斜落的偏廳,等不及主人端茶送水,姬珣擺擺手示意他坐,而後取出玉佩,讓他辨認。
“小妹的玉佩?”泉醴雙手接過,照着晨晖投落的方向看了又看,蹙眉道,“是小妹的玉佩沒錯。”
泉醴臉上浮出遲疑,放下玉佩的同時,忍不住道:“隻是,小妹的玉配為何會在世子爺手上?兩位去了曲屏山?”
“不可能。”不等人應聲,他便自顧自搖了搖頭,自問自答道,“昨兒個晚間疾風驟雨,曲屏山并不太近,一夜來回實在牽強……”
話至此處,泉醴的面色倏地一凜,正色道:“世子爺,還請直言相告!”
“小泉将軍,”見他神情鄭重不似作僞,姬珣垂目看向桌上的玉佩,斟酌片刻,沉聲道,“小泉将軍,令妹當真在花朝女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