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雨。宮裡宮外,人面桃花相映紅。
春祀日午後,榮華殿東暖閣。
永熹端坐主位,正中燒着暖爐,座下左首是别久而歸的二殿下姬琅、南甯侯世子姬珣,右首是永熹親信,從前往後依次為國師空桑、工部尚書王梁書、戶部侍郎韓阙。
“兩年不見,琅兒的眉眼與你母妃越發相似。”
老臣新貴同室、國師朝臣同堂……姬珣正不動聲色垂目左右,一聲輕咳後,永熹的聲音自堂前傳來。
姬琅立時起身,垂斂衣袂,規矩行禮:“孩兒不孝,一别經年,未曾盡孝于母妃跟前!”
“琅兒有心!”
永熹擺擺手示意他坐,兩眼早已越過他,看向與之一幾之隔的姬珣。
垂目端量許久,永熹沉聲開口:“三年不見,子晔身體可還好?”
“托陛下洪福,”姬珣立時站起身,恭恭敬敬道,“已經無恙。”
執着茶蓋的手微微一頓,永熹倏然眯起雙眼,少頃,嘴角微微一抽,神色如常道:“可曾見過你父侯了?”
“回陛下的話,”姬珣盯着爐中火苗,不卑不亢道,“春祀事務繁忙,臣還沒能回過府!”
“如此倒是朕的不是,”永熹發出一道短促的氣音,幹笑道,“讓你父子二人不得相見。”
“臣惶恐!”
姬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首道:“春祀之事關乎國運,于情于理都該在我南甯侯府家事之前。便是沒有陛下的旨意,臣也會鬥膽請旨,先去祭壇,再回府中!”
“當真與你父親年輕時一模一樣!”
永熹朗笑出聲,拍着扶手,連連颔首道:“有你領兵,朕與你父侯才能安心待在京中!”
姬珣直起身,低垂着眉目,沉聲道:“謝陛下!”
擡眸同時,餘光裡倏而掠過一道泛着冷然的視線,姬珣神情一頓,沒等看清,堂前的永熹面容一僵,幹笑兩聲,開口道:“今日喚你兩人前來,一來,多年不見,朕這心裡頭實在惦念,二來嘛……”
永熹下意識瞟了眼右首,輕咳一聲,正色道:“有一事與你二人相商。”
堂下爐火發出啪的一聲,看清春晖斜照之地,空桑旁若無人垂目撚珠模樣,姬珣的神情微微一怔,很快垂下目光,不動聲色道:“陛下但說無妨。”
永熹帝擺擺手示意他起身,少作思量片刻,擡頭朝兩人道:“你二人自小熟讀兵書,想也清楚前朝時邊境不甯,國庫虧空。新朝後隻怕百姓歲苦,朕也不曾增加過賦稅。”
姬珣兩人眼神交彙,各自從對方眼裡讀出些許不明。
言下之意,莫非要削減軍中用度不成?永熹帝武将出聲,軍辎之重,他該比旁人更清楚才是。
“去年至今歲,你二人屢建奇功,青州淮南王勾結海寇案,梁州梁王私造兵甲案……查抄兩處府邸之後,回國庫充盈不少。”
兩人連忙起身,異口同聲道:“陛下/父王英明!”
“這第二樁事……”
永熹擺擺手,眼底顫動着遲疑,沉聲道:“便是相與你二人商議,這些贓款應用在何處。”
餘光裡映入韓阙幾人的身影,姬琅沒來得及放下的心倏地一咯噔。
收繳來的贓款如何分配,戶部、工部在此尚且師出有名,他和姬琅又何來立場?
不等思量分明,姬珣上前一步,姿态謙恭道:“蒙陛下高看!隻是陛下,臣一介武夫,成日隻知行軍打戰,于銀錢工事之類,實在一竅不通……”
“無妨!”
似一早料到他的反應,永熹大手一揮,轉頭朝右首的韓阙道:“韓侍郎,便由你來為琅兒和子晔分說清楚,這些錢的去處有那些選擇?”
“臣遵旨!”
韓阙躬身出列,爐火映照的堂下陡然一暗。
姬珣低垂着眼簾,眉間頓然蹙起。
他與韓阙年歲相近,又同在京人戲言的中州四公子之列,旁人看來,兩人即便算不得親厚,也不該如此疏離。
隻姬珣性子耿直,與人相交從來不看家世,隻看投契與否。
韓阙自小心思深沉,因一次“以命相護”得了姬珧青眼,自此之後,姬珧出沒之地,身後定然墜着他這條小尾巴。
姬珧那些門門得甲的課業,多少出自韓阙之手。旁人不知,姬珣卻從來一清二楚。
過往沒能思量分明,韓阙上前一步,朝對座兩人拱手道:“殿下、子晔,别來無恙!”
兩人各自輕一颔首,不等作揖,又聽對方道:“眼下有兩樁事務亟需資費。”
他轉身朝端坐不動的王梁書拱拱手,又起身朝兩人道:“一件是修築南北運河。如兩位所知,從南往北不隻一名地方官曾上書朝廷稱,若是能修起一條運河連通北境至南州,不論行軍辎重,還是平民百姓,皆都從中獲益。”
姬珣深以為然,颔首道:“此話不假!”
莫不是此番資費的調用設計南、北兩州,所以才留他二人在場?
不容他窺看永熹神色,韓阙淡淡瞟他一眼,突然揚聲道:“另一樁事,關乎大祈國運!”
國運?
姬珣映着爐火的眸光陡然一沉。
韓阙卻不理會他兩人神情莫測,神色如常道:“殿下與子晔回京已有一段時日,想來已知曉國師空桑是靡音族人,隻不知,兩位是否聽聞‘音靡乾坤定’之說?”
姬珣垂目掃過四下,不動聲色道:“但請韓侍郎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