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春風樓,袅翠閣。
廊外袅袅春晴如故。
垂柳拍打窗台,讓出明亮的軒窗之後,晴光斜落的暖閣内裡。窗前落影輕斜,晨晖裡的兩人正倚欄而望。
榮武大街行客往來,早市熙熙一如昨日。
若是瞧得再仔細些,便能見肉鋪前多出兩位屠夫,茶舍内多了不少門客,與簪娘搭話的漢子久久沒能挪動步子……
再看與袅翠閣遙遙相望的對過,臨窗遠眺之人多為女子,今日不知為何,卻是男子居多。
确認過長街兩岸皆已安排得宜,袅翠閣窗邊的姬珣看向對街,朝茶館二樓正倚門遠眺的疾風輕一颔首。
疾風公子聲色不動,雙指放入口中,一聲長哨。
衆人隻聞一聲莺啼婉轉過長空,安靜蹲在路旁的拾柴人似突然想起什麼事,拉着隔壁商鋪的屠夫,大聲話起“家常”。
“……你别不信,那兩個姑娘柳眼眉腮,真真比畫上的人還登樣!”
“老伯也瞧見了!”途經的“路人”好奇心頓起,連連颔首道,“莫不是棗樹成了精,才會生得那般貌美?”
“若是妖怪,如何會受傷……”
街邊流言四起。
袅翠閣窗前,餘光掠經宋晞滿目凝重模樣,姬珣憑欄的身形微微一頓。
“如何?”
他轉向宋晞,覆住她輕搭在窗台上的手,又順着她的視線垂目望了望熙熙攘攘的四下,柔聲相勸道:“莫要擔心,便是今日不成……”
“不是。”
宋晞搖搖頭,眉間凝着若有似無的不安,擡眸朝他道:“不是為今時今日,隻是聽他幾人的閑談,忽然想起……馮遠與裘三郎的生平與往來之人,二殿下……許不必花太多心思琢磨。”
“你的意思是?”姬珣眼裡浮出不解。
“昨夜棗林突發大火……”
宋晞垂目望着樓下,徐徐道:“依照木影幾人昨日搜尋琉璃坊得來的線索,馮遠與裘三郎昨日喝了不少酒,死因卻并非酒醉或火燒,而是被人自背後一刀斃命。引起琉璃坊爆炸的火藥亦是為毀屍滅迹。”
“的确如此。”姬珣眼裡不解愈甚。
“借火藥來毀屍滅迹,且那人不知琉璃坊後頭是何物……”
宋晞仰起頭,望着姬珣仿佛墨色琉璃的眼睛,眸光忽閃:“可覺熟悉?”
“你的意思是?”姬珣目光微凜,沉聲道,“裘三郎兩人吃多了酒,出門時,許是去茅房,許是出門吹吹風,瞧見林裡有火光,便你攙我扶,踉跄着進了棗林,正巧目睹了那人投放火藥的行兇過程?”
“甚至不必親眼目睹。”
宋晞一面颔首,一面道出心中猜測:“或許那兇手将将生了火,擡眼見林外有兩道影子晃蕩……他所行之事萬般緊要,萬不能讓第二人知曉……以防萬一,他等不及火燒完,蹑足跟在那兩名酒醉的值夜人身後,直至空無一人的琉璃坊堂下,趁他兩人不備,一刀緻命……尋常百姓身上如何會帶着火藥?棗林與琉璃坊都出現了火藥,十有八’九是同一人所為。”
姬珣目色微沉,颔首道:“而今隻待火影那廂……”
“小孩!快讓開!”
話沒出口,樓下街角忽地迸出一聲厲喝,兩人一驚,立時探出身看。
卻見榮武、文華大街交界之地,涼棚為遮的甜水鋪裡,木影假扮的攤主臉色微變。
十數名總角小兒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冒了出來,圍在攤前隻不願離去。
“這……”
木影急得滿頭大汗,顧不得解釋,抱起兩名頑童往人群外趕。
“來了來了!”
“那天仙似的姑娘呢?”
“如何會在外頭,必定在車裡……”
與此同時,街邊嚣嚷又起。
卻是一夜未眠北甯兵衆,護着一駕車馬,迎着越發高升的晴日,行色匆匆快馬揚鞭而來。
街頭、巷尾、窗邊、廊下……二樓窗邊的姬珣正舉目四顧,張望越久,神色越是晦暗不明。
浮塵紛紛、街巷熙熙,目之所及竟無半點異常。
如此聲勢浩大,那幕後之人竟按捺得住?
一衆小兒已被木影“請”出棚外,袅翠閣正前方,雪嶺霧凇正經過門前,雖不曾與他幾人交流,神色間分明寫着不解。
——再往前便是北甯兵營,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莫不是哪裡出了差錯?
又片刻,雪嶺霧凇繞經十字路口,轉彎同時,仿若無事仰頭瞟了眼樓上,朝姬珣所在輕搖搖頭,手中缰繩緊跟着一扯,馬頭往南折進文華大街。
“若非計劃被洩露……”
袅翠閣窗前,姬珣垂目盯着他兩人離去的方向,面沉似水。
“那下手之人十分笃信,别夢莊内不可能有活口?”
“嘚嘚嘚——”
話音未落,寥落的文華大街往北突然響起驚蹄聲。
姬珣心一沉,不等看清遙處,一線冷芒掠經窗前,定睛再看,卻是一支長箭穿過屋檐,直追驚馬!
“咴兒——”
一聲長嘶驚破長街。
“雪嶺霧凇!”姬珣雙瞳驟縮,急探出身,怒聲道,“小心身後!”
刹那而已,雪嶺霧凇沒來得及回頭,狂躁的驚馬已橫沖直撞進本已驚慌的隊伍!
彼時車隊的前半段已拐進文華大街往南,而後半段——馬車所在——依舊在榮武大街。
眼見驚馬沖撞,對面窗前的疾風追影臉色大變,不等姬珣吩咐,倏地縱身躍下二樓,往驚馬方向箭步狂奔!
“列陣!”
一聲厲喝仿佛從天而降。
左右屋檐上方各冒出十數黑衣人,手持弓箭,兇神惡煞。
金影木影自初時的驚愕中回過神,立時抽刀拔劍,與假扮成商戶的南甯軍兵列隊長街正中。
沒等他幾人防範,屋頂上方倏然投落一抹強光。
衆人眉頭緊蹙,下意識掩面遮目。
長箭破空聲緊跟着響起,飒飒如同一曲哀樂。長街正中一時宛如哀鴻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