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晞?!”
姬珣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宋晞。
疾風幾人眼神交錯,立時放下手中卷冊,無聲退出門外。
“怎麼了?”
姬珣拉她坐回桌旁,緊握住她冰冷的雙手,眼裡滿布關切。
“是想起了什麼舊事,還是?”
案頭燭火搖顫,背後暗影張狂,仿佛舊日魍魉不請自來,能将萬物吞噬。
不知多久,晚風透過窗楹,鎮紙下的卷冊呼啦啦作響。
宋晞陡然回神,反握住他的手,眉間凝着不敢置信,啞聲道:“方才那情形……可還記得,先前與你提起過,哥哥出事前夜,我擅入書房時,不悟先生正與太子哥哥在房内議事?”
姬珣心一沉,颔首同時,拉着她的手越發用力:“那湯……”
“不是!”
宋晞輕輕搖頭,神色怆然道:“不是為那湯,而是……方才疾風的手抵住卷冊的畫面,我忽而想起,相似的情形,我曾見過。”
“你是說?!”姬珣微微起身,呼吸緊跟着一顫。
宋晞垂目望着随風翻卷的書冊,目光悠遠。
“彼時我提着食盒入内,太子哥哥放下了手裡的卷冊,岑謙抵住那卷冊時,我曾……低頭瞟了一眼。”
“卷冊上是?”
即便有所猜測,姬珣緊握着她的手,顫聲開口。
宋晞望着燭火的眸間倏而泛起水色,眉尖因倏忽席卷的酸澀而颦起,眼睫微微一顫,啞聲道:“自厘清太子哥哥的死因至今,我始終不能釋懷,岑謙為何不說,太子哥哥與他何怨何仇……今日才明白……”
她垂目看向姬珣,斷斷續續道:“那日太子哥哥手裡拿着的卷冊,正是東海堰壩修築之工事!”
“東海堰壩?”姬珣眼裡浮出不解,“晏遠參與之工事?此事與……”
“可還記得,”宋晞舉目望着暗沉沉的窗外,皦如春水的眸間仿似凝起了薄薄一層冰淩,一觸即碎,“曲屏山下不遠,東海之濱的青峰堰曾決口?”
姬珣輕一颔首:“你曾說過,昔日太子殿下途經青州,去蘭芷學院小住了一段時日。正逢連日暴雨,堰口決堤……”
話至此處,姬珣突然明白了什麼,話頭一頓,目光緊跟着一沉。
“那場暴雨,那次決堤的堰口……”
宋晞錯覺自己的心為暗夜豁開一道口子,暗黑色的浪潮在内裡澎湃,隻怪明月婉約、燭影晦澀,竟不能将其驅散分毫。
“晏遠修成青峰堰,是在六年前,換言之,青峰堰決堤時,離竣工之日尚且不足一年!”
捧着他的手倏而用力,宋晞傾身向前,盯着他的眼睛,淚目盈盈。
“若是連我都能看出蹊跷,子晔,你知哥哥甚深,若你是他,當如何做?”
姬珣心一沉,握着她的雙手不自禁發顫。
當如何做?自然是如今日這般,抽絲剝繭,層層推進,隻怕誰人被冤屈,怕真相被掩埋……
隻可惜……
“分明、分明看清了紙上的字……《東海堰壩工事錄》……”
憶起昨日,宋晞眼眶泛紅,呼吸發顫:“她本該、本該記得,如果彼時便上禀父皇,他必會派人追查,何至于,何至于……”
眸間泛出剔透晶瑩的水光,宋晞緊握着他的手抵向心口,聲音發顫。
“何必等到今日!”
“知人知面不知心!阿晞!”姬珣單膝跪地,一手撐住她雙手,一手環住她肩,沉聲道,“太子殿下尚且沒能看出岑謙的兩面三刀,公主年幼,此事非她之過!”
“他起了疑……”
宋晞枕在他肩上,聲音哽咽:“等不及養好身子便讓人調來記錄……樁樁件件在冊……哥哥聰穎,怕是不需多少時日便猜出了他幾人的勾當……他唯一做錯,是從不曾對不悟先生有過片刻懷疑……”
為名為利,為一己之私,家家習為俗,人人迷不悟。
*
是日晚間,夜半三更。
一輪圓月高挂,清風流水過萬家。
京都已經入夜,惟城南一隅,碧衣河畔,衣香鬓影更比尋常。
精雕細镂照如白晝的門廊下,兩簾彩綢高張,左書:天音白芷;右書:花落誰家。
“喲!幾位公子,今兒個趕巧?”
宋晞一行站定在槐安樓門前,正舉目張望四下,安媽媽已如前朝般蓮步款款而來。
“公子别來無恙!”
“安媽媽!”
躲過一衆呼朋喚友的莺莺燕燕,追影提着錢袋大步近前,朗聲朝她道:“有勞媽媽,與上回一樣的雅間便可!”
“公子莫怪!”安媽媽瞟了眼他手裡的錢袋,立時垂下目光,款款福禮道,“今兒個是我女兒白芷招婿的日子,樓裡一早來了諸多貴客,那雅間視野好,一早叫人占了。”
不等追影開口,她又道:“公子若是不棄,四樓西向還有間偏閣,隻看台有些窄,怕是看不清堂下。”
追影看向姬珣幾人,很快颔首道:“白芷姑娘才貌無雙,我幾人來此不為别的,隻為看看誰人好運,竟能将姑娘娶回家!”
“如此,”安媽媽接過他手裡的錢袋,滿目堆笑道,“幾位且随我來!”
“……今日實在熱鬧!”
“都當都是來競價的?湊熱鬧而已!左邊那個,王家老二家有悍婦,後頭那李家老三,還在他老娘喪期……”
“往日捧場那幾個,倒是都來了……”
“……”
穿過滿堂熙攘,拐上四樓,左右倏而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