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宮的窗子又大又寬,月華灑落的夜晚,廳堂開闊仿佛一座迷宮,讓她難辨南北西東。殿宇雖開闊,無論她藏身何地,太子哥哥或甯嬷嬷總能快快找出她來……
淺黛閣的窗子精巧卻細,被禁锢閣内的許多個夜晚,月華如同窗外那道道目光,化作絲絲縷縷銀灰色的鍊條,将她困縛其間,動彈不得……
她依稀窺見黃泉彼岸,父王、母後、太子哥哥……他們滿目不舍,依稀昨日模樣。
“朝華?!”
是誰?
誰人聲嘶力竭,用性命為系,偏不肯讓她離去?
月下杏葉翩翩,如綢似緞,隻要想起那般月夜,便讓人心如飛絮、氣若遊絲,不忍訴别離……
“砰砰砰!”
黃泉路上一陣急叩,眼前所見刹時支離破碎。
角落裡的宋晞渾身一顫,倏地醒過神。
“誰?”
“吱呀——”
“……見過皇後娘娘!”
是個男子的聲音,卻并非她熟悉之人。
宋晞心一沉,正欲垂目,姜後帶着幾分氣急敗壞的聲音自遙處傳來。
“姜大人?”姜後一聲冷哼,不悅道,“夜半造訪,不知所為何事?”
姜大人?
宋晞倏地擡起頭。
令姜後嚴陣以待的姜大人,莫不是姜無涯?
姜無涯素來唯皇命是從,無緣無故,怎會突然造訪皇後靜修之地?
宋晞眼裡掠過一絲光亮,揉了揉酸痛的雙腿,扶着牆壁站起身。
“皇後娘娘見諒!”
貼着磚牆,前廳的對話霎時清晰不少。
“屬下得聞密報,靡音族聖女出沒寶元寺。”
姜無涯語若恭順,語氣裡卻分明帶着幾分不容拒絕的強硬。
“聖上口谕,便是将寶元寺拆了,也要尋出聖女!”
“姜無涯!”
前廳的姜後因着姜無涯的話動了怒,裡間的宋晞卻因此雙目撲閃,輕吐出一口氣。
——知曉她身份者不必等到今日再告密,知曉山内另有乾坤者更是寥寥無幾……
姜無涯突如其來的造訪,十有八九是姬珣籌謀。
宋晞目光忽閃……
*
“……寺内清修諸多忌諱,本宮院内亦無服侍之人,而今隻我一人在内,姜大人當真……”
“叩叩叩!叩叩叩!”
姜後雙手環抱胸前,唇邊噙着冷笑,兩人一動不動盯着來人,一字一句,義正詞嚴。
話沒說完,案上燭火搖顫,牆灰簌簌掉落,仿佛地動山搖,又似被困在地下的誰人正重重叩着石壁,妄圖引起來人的注意。
姜後臉色微變,不等解釋,姜無涯眼裡掠過一絲寒芒,側頭朝身後道:“來人!”
“是!”
林間飒飒風起,片刻功夫,十數黑衣人站定在姜無涯身後,利落行禮。
姜無涯瞥了眼花容失色的姜後,舉起右手,兩指朝裡一曲。
“給我搜!”
“是!”
“姜無涯!你放肆!”
姜後倏地張開雙臂,妄圖阻止幾人入内。
姜無涯視若無睹,右手摩挲着腰側的劍柄,步步入内,逼得姜後踉跄後退。
“你!”
“屬下奉勸娘娘……”
哐啷一聲,姜後腰抵上香案,退無可退。
姜無涯朝後遞出一瞥,黑衣人立時魚貫而入,不管不顧翻箱倒櫃。
“娘娘閑來無事,不若想想,待會兒要如何同陛下交代!”
“大人!”
話音未落,四散的黑衣人已去而複返,一個個臉色難看道:“四下都翻過了,并未發現聖女蹤迹!”
姜無涯神情一怔,不等開口——
“叩叩!”
“叩叩叩!”
聲聲急促的叩牆聲自底下傳來。
握着劍柄的手倏而用力,姜無涯眯起雙眼,目光如利尺寸寸丈量過禅房上下,直至瑟瑟發抖的姜後臉上。
浸淫後宮多年,眼前女子實在擅長僞裝,譬如眼前這般三分真七分假的又羞又憤、我見猶憐,換作尋常男子,忌諱她身份高貴,忌諱男女授受不親,必不會過分端量,隻可惜,姜無涯并非尋常男子。
瞥見她微微用力的指尖,下意識觑看菩薩相的目光,姜無涯目色一凜,冷聲朝左右道:“菩薩相!”
左右侍衛茫然擡起頭,不等動作,隻聽哐啷一聲,案上香爐滾落,素來端莊從容的姜後仿似叫人抽去了脊梁骨,刹時面無人色,撐着香案搖搖欲墜。
侍衛的目光在她與不遠處的觀音相間來回,倏地明白了什麼,齊齊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