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聞霄覺得自己快被壓死了,也快被熱死了。
好像有那麼一束光破雲而出,照耀着世間萬物,像是寒山上罕見的晨曦。
灰蒙蒙的大地終于有了曙光,遍地殘骸裡,身着重甲的京畿士兵踩在敗軍的屍骨上。
京畿主将在屍體裡找到了個氣息奄奄的小女孩,他提起來那個小女孩的時候,聞霄記起來了她的名字。
漱香。
那京畿的将領叫皇甫良。
皇甫良拔劍,刺穿漱香身體的那一刻,恨意如潮水般席卷聞霄的大腦。“殺了他們”四個字像是烙印,隻要這個烙印還在,聞霄就會被反複灼傷,向死而生。
葉琳覺得她瘋了,她也覺得自己瘋了,靠仇恨為食,那一個個為了事業前仆後繼的生命,鑄成了如今的自己。
聞霄醒了過來,費力擡起頭,她感到自己半邊臉都是麻木的,不知為何,漱香、漱玉的臉壓過了眼前所有的現實,不斷漂浮着。
我還活着吧?
聞霄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血腥氣在口中彌散開。她不敢劇烈地動,哪怕輕輕擡胳膊,身上的傷口也會傳來尖銳的刺痛。
得讓自己冷靜下來。
聞霄強忍着疼痛,迅速開始分析現狀。
她躺在一個帳子裡,牆上懸了個破碎的京畿旗幟,想來這是京畿的大帳。
她昏迷前,被一個人扔了出去,沒來得及看清是誰,但絕不是京畿的将領。
她被繩子牢牢困住,倚在支撐大帳的木樁子上。隻是這捆綁的手法很有趣,不像是綁人,倒像是綁……一條肥美的大魚。
聞霄掙了幾下,身體立即以痛來抗議。
遠處走來一個黑影,聞霄馬上閉上眼裝死,可她急促的呼吸始終無法平靜,身體裡的髒東西從未停止過反抗。
她悄悄眼睛睜開條細縫,眼前的男人一身戎衣,身材高大,皮膚黝黑。肌肉線條十分明顯地在胳膊上暴起,他走路都帶着戾氣,渾身上下透出一個字——煩。
“别裝死,起來。”男人走到聞霄身邊,踹了聞霄一腳,差點把聞霄踹得吐出口老血。
聞霄睜開眼,瞪着他,看清了他的全貌。
他五官十分硬朗,區别于祝煜剛柔并濟的面容,他的臉像是鑄銅司最硬的一塊鐵。聞霄突然想起來這人是誰了,她在京畿的宴席上見過這個男人。
他叫蒼凜,是北崇的君侯。
聞霄記得他的名字,卻始終記不住那位北崇的旁支名字。可能在這樣威儀的堂兄面前,很難有存在感吧。
“沒想到聞侯不善武藝,如此羸弱,還想領兵打仗。”蒼凜說着,帶着蔑視的目光緩緩蹲下身。
聞霄别開臉,突然發現她身邊還昏着個人,正是那北崇旁支。
他怎麼也被綁過來了?這是要……清理門戶?
聞霄深吸一口氣,道:“你怎麼單綁我一個?葉琳呢?”
蒼凜道:“閉嘴,不準發問。”
話雖這麼說,他還是給聞霄答疑解惑,“那位姓葉的女子,不過是烏珠君侯身邊的侍衛。我綁她,沒有什麼意義。”
倒是肯定了聞霄的含金量,某種程度像是贊美。
聞霄頗為為難地搖了搖頭,“實在是可惜,你本該沉住氣釣條大魚的,偏生抓我這個小角色。”
“聞侯自謙了,您還能是小角色?”
“谷宥不會為了救我花費力氣的。”
“我隻要你,就夠了。”
他一把提起聞霄,輕松地如同提一隻小雞,把她連拖帶拽帶到帳子前,拉開簾子,遠遠望去,厮殺尚未停止,士兵們化作無數個小黑點,在互相搏殺、掙紮。嘶吼聲陣陣傳到帳子處,震得人心發顫。
腥風血雨前,沒有人能穩坐如山。
蒼凜卸下來披風,露出裡面的背心,是和那些北崇人一模一樣的浪青色,到了領口一點點變成了白。
聞霄不安起來,開始擔心打入敵軍深處的祝煜的安危。
她知道這時候問蒼凜什麼,蒼凜都不會說一二,可她還是忍不住問,“你…見到祝煜了嗎?”
“我的刀下亡魂罷了。”
“臉皮真厚。”
幹脆利落的一句罵。
顯然蒼凜不經常挨罵,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什麼毛病,表情都有些失控,“你說什麼?”
聞霄淡定道:“你殺不死祝煜的。我雖沒見過你的本領,但你絕對殺不死祝煜。”
蒼凜啞然失笑,話題卻來了個大轉彎,“我好像早些年見過你父親。”
“哈?”這次換聞霄驚訝了,她可沒想過和蒼凜叙舊。
“早些年,雲石問世,他想與北崇談合作,一同鑄造貫穿北崇和大堰的雲車。那時候君侯是蒼楚的父親,頑固不化的東西,一口回絕了。”
聞霄沉了沉心,“聽起來你和我父親關系不錯。”
“我當時想,這人若是北崇人該多好。有了雲車,北崇東方的子民就能吃上新鮮的魚了。”蒼凜說着,再看向聞霄時,變成了正視,“你叫聞霄是嗎?”
聞霄沒有回答,心想:你話題換得也太快了吧!
“你和谷宥,到底是什麼樣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