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依又開口:“還有一件事……”
“内維爾·戈萊?”塔羅淺笑。
“……是。”
魔王閣下就像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一樣。
塔羅說:“嗯,全是我做的,我故意那樣做。”
“為什麼?”尤依握了握指尖,為佩拉而揪心。
塔羅眼中有什麼遙遠而悲傷的東西慢慢淌過:“隻是想看看……在這樣糾結矛盾的‘死局’下,人類能做到什麼程度。”
尤依張了張唇,還是什麼也沒說,她講回開始的問題:“您救了北都,我答應您成為您的信徒,願意為您做任何事,您打算什麼時候——”
“一個月之後再說吧。”塔羅打斷尤依的話,“你還真是富有契約精神呢。”
尤依道:“我現在已經什麼都不怕了,包括對您。等殺死法爾奈絲,我就履行與您的協議,您随時召喚我。”
“殺死……法爾奈絲嗎……”輕柔的呢喃聲在夜風中散開,聽上去有些迷離的虛幻。
塔羅停下腳步,尤依見狀也跟着停下,塔羅側過身看着她,兩個人四目相對。
從塔羅的眼裡,尤依看到了哀傷的卻有些逼人的鄭重。
“你恨法爾奈絲,我知道。而對伊普爾大陸的全人類來說,有法爾奈絲的世界,科技被限制,人們的頭頂也如同懸着達摩克利斯之劍。你們想把命運隻掌握在自己手裡,想把試圖幹涉這一切的法爾奈絲清除。那麼……你想過,沒有法爾奈絲的世界,又會變成什麼樣嗎?”塔羅一字一字問,“到那時,那個新的世界,又真的會充滿幸福和希望嗎?”
尤依心中一寒:“您什麼意思?”
“人欲無窮,這數千年來,我看着你們的曆史在我的眼前一天天寫就。貪婪、野心、欲望,不知節制直到盛極必衰萬劫不複。當法爾奈絲這個限制着人類秩序的神不存在了,你覺得你們人類會制造出來什麼?”
不知為什麼尤依心中有隐隐的寒意,也不知為什麼夜風好像變涼了,吹得她突然有點冷。是因為對方是活過漫長年歲的魔王麼?所以當她認真地問出這些話時,自己會下意識的感到不祥?
但也隻是瞬間的心驚,尤依就堅決地道:“我不管您說的這些,我隻知道我這一生的目标就是殺死法爾奈絲,我為此走到今天。現在不光是我,全大陸同仇敵忾,我們隻能赢不能輸,否則法爾奈絲又會怎樣‘審判’我們?你死我活的戰争,說什麼我們都要赢。您說的沒有法爾奈絲的新世界又會發生什麼,那不是現在的我們需要考慮的事,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繼續走下去,就像這條路——”
合攏的扇子指向延伸進黑夜的長街,“在第一次踏上這條路之前,誰也不知道會通向哪裡,但我們一定會走下去,難道裹足不前站在這裡吹冷風會更有意義嗎?”
塔羅沉吟望着街角,那裡一團漆黑,濃濃的什麼也看不見,半晌,她喃喃:“你真的很堅定呢……”
“很多人都這樣說,但其實我也沒有你們說的那麼堅定。”尤依眼中慢慢的浮上一層溫柔,“和我的老師比起來,我隻是個被仇恨驅動也會茫然的普通人,他才是我見過最堅定的人,就像神廟裡曆經滄海桑田依舊守護在那裡的神像,無論風刀雪劍還是世事變遷,始終是初時的仁慈悲憫。在老師的面前,您不知道我有多自慚形穢。”
“文森特嗎?”塔羅呢喃着,低垂下睫毛,風吹起她潔白的頭紗,朦胧的眼神凝望着密不透光的黑夜。
塔羅道:“作為伊普爾大陸的教皇,他的确是盡心了,無可挑剔。”
“是,他是‘文森特’這個人,又不是這個人。”尤依難過地笑了一下,“我有時候覺得他沒有自己的人格,隻是‘教皇冕下’這個人格。這樣的人任誰都會敬佩無比吧,但我覺得很難過。”
自嘲地笑了笑,真奇怪,和千窟之地的魔王說這些幹什麼呢?這是她從沒有和别人分享過的心裡話啊,明明是很私密的心情。
于是尤依将這份心緒暫且揮去,唇角揚起,純粹的笑容浮現于美麗的面容:“我一定要全力以赴殺死那個滿身血腥的僞神!”
塔羅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的溫柔和悲傷仿佛融入漫漫長夜,那麼深邃濃稠。她轉過身先一尤依一步沿着這條街道往下走,空靈的聲音飄動。
“既如此,那就繼續走下去吧,也隻有走下去,才能知道未來的樣子啊。”
“嗯。”尤依笑着跑幾步追上塔羅。
教堂快到了。
教堂裡還亮着燈火,是埃莉諾修女和紅衣主教大人在等候尤依。
穿着潔白婚紗的無垢美人,停在了距離教堂幾十米的地方,“我就到這裡。”
尤依拎着裙擺,向塔羅鞠躬下去,“謝謝您,魔王閣下,我告辭了。”
“往前走吧,我會一直注視着你們的,人類。”
最後的字眼随着塔羅的身體化成無數翩飛的冰白色蝴蝶而消散,漸遠的回音融入夜幕。尤依看着那些蝴蝶飛遠,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它們的光,她轉身走向教堂。
與紅衣主教和埃莉諾修女短暫的說過話,尤依就借這裡的傳送魔法陣,回到了創世教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