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階堂......”少年的神色幽暗,喉嚨上下滾動了一番。
迹部景吾當然清楚,留在日本會給他增加難度,可是他有自信自己能跨越這些難度。他今天也确實是刻意帶她來到他曾生活過的地方,讓她觸碰到自己的過往。
但他沒能想到,她會因此說出這樣的一番話。
七海的目光直直地與他對上,極其認真清晰地重複着:“景吾,我是認真的。我希望勝者是冰帝這句話能在你的領導下成真一次,可是我更希望你接下來的人生路能平坦一點,自由一點。”
“如果聽不到勝者是冰帝,那麼勝者是迹部也不錯。”
“可能人生就是這樣。”
“萬事難兩全。”她仍淺笑着,聲音卻慢慢哽咽了,淚光一點點凝聚在眼底。她想到的不僅是他,還有太多讓她意難平的事,讓她滿腹遺憾的人。
這些遺憾就像手心的沙,她想努力抓住全部,最後卻無法抵擋他們流逝于掌心。
那麼或許,就讓這些沙随風散去吧,飄散回塵埃中也好,落入大海中也罷,又或許有一天,能再度聚沙成塔。
她強行按耐下淩亂的思緒,繼續盯着他懇求着他:“我知道我這樣講很沒道理,一下子讓你留下,一下子又讓你走。但是,這次我認真地想好了,所以你不要再管我之前的胡言亂語了,去英國吧,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她接着說道:“其實,大家到最後都是為自己而戰。”
“國光留在德國也好,越前留在美國也罷,你該去的地方不該受我的慫恿。我想,闖蕩世界職網,英國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這裡有溫布爾登賽場,有你的過去,有你喜歡的英式紅茶,有你愛讀的莎士比亞。”她的眼底蓄滿了淚光。
在他的家住了那麼久,被他的人生包圍着,滲透着,她怎麼可能還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呢。
“景吾,你不要再留下來了,去成全自己的夢想,自己的事業吧。”
她終于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澀,側過頭,淚雨滂沱,直淌而下,一滴,一滴,滴落在她棕色格紋的圍巾上。
倫敦也在此時下起了小雨,薄霧泛起,就和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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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九點的攝政街依舊熱鬧非凡,迹部景吾領着她走進了一家能夠望見遠處的倫敦眼和大本鐘的中餐館,尋了個靠窗位坐下。
幾個小時前,他們從街頭網球場坐車到了下榻的酒店,一番修整換了身衣服,這才再次出發來到泰晤士河附近。已經過了飯點,她知道他大概要帶她去吃飯,可沒想到是這樣的地方。
隻是站在門口七海就已然感受到了濃厚且純正的中式裝修風格,不出意料,這是一家粵菜餐廳,出乎意料的是,這并不是一家多麼高級豪華的餐廳,但反而讓她更感到親切與放松。
今天是平安夜,即使是與聖誕沒什麼瓜葛的中餐廳,天花闆和門框上也挂上了墜滿鈴铛和蝴蝶結的松枝彩條。
穿過樸實無華的木制圓桌,聽着耳畔熟悉的語言,嗅聞着她所熟悉的香氣,七海一陣恍惚——她從未具體透露過自己的來處,他是怎麼知道的?
迹部景吾隻是坐在對面輕傲地笑着而不言語。
七海遲疑了片刻,決定幹脆不問了,他知道了也沒什麼。
“二階堂,你來點菜,啊恩?”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她嫣然一笑。
掃了幾眼中英文交織的菜單,七海心下一定:“服務員,點單......要半隻烤鴨,然後要一份鮮蝦腸粉,咕咾肉,一份金蒜牛肉粒,最後再上兩份楊枝甘露,再要一壺金駿眉吧。”
這樣從表面看平平無奇的餐廳裡居然有這麼好的茶葉是她沒想到的,這次正好讓他也品一品不同風味的紅茶。
一道道菜被送上餐桌,她饒有興緻地介紹着,他便耐心認真地傾聽着。
菜很快上齊了,七海本打算手把手地教一下他該怎麼吃北京烤鴨,卻見他一手托着餅皮,一手放烤鴨皮蔥絲的樣子十分熟練。
少年的餘光瞥見了她的困惑,解釋道:“本大爺以前跟着長輩去見過那裡的客戶。”
“原來如此。”七海點了點頭。
“不過,這個紅茶你說不定沒有喝到過,可以試試看。”
她拎起紫砂茶壺倒了一杯茶水給他,金駿眉的茶水金黃透亮,飄着清香,少年淺啜了一口,看他的表情,應該是滿意這個味道的。
她也為自己倒了一杯,清冽甘甜,已經超出了她的意料。
接下來的一整頓飯,兩人都不再過多言語。七海為着之前沒能控制住的淚水而多少有些尴尬,便幹脆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食物上,認真享受着。
迹部景吾默默地看着她吃得頗有些眉飛色舞的模樣,幾小時前的對話在腦中反複浮現,叫嚣着。
那時的他......還沒想好該怎麼回答。即使他知道,她說的,确實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他居然也會猶豫了,他過去的一切選擇都是毫不猶豫的。
無論是小時和桦地成為朋友,還是決定了自己的網球之路,亦或是回到日本入學冰帝,打敗前輩成為冰帝網球部部長又當上學生會長,以及,決定家人和網球他都要握在手中決不放棄。
還有,她。
如果去了英國,那她呢,留她一個人在日本嗎。
不,她在日本不會是一個人。幸村,忍足,還有很多雙她自己沒發現他卻旁觀得一清二楚的一直注視着她的眼睛......他無法放心讓她留在日本。
他尚在沉思着,桌對面突然響起了少女清麗的聲音:
“景吾,明天你就回關島去吧。”七海淡淡地笑着,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她側頭托腮,眺望着窗外。遠處,泰晤士河的水在漆黑的夜色和大本鐘的光芒下掀起瑩亮的波瀾。
樓下,街道兩側無數鐵線牽起的天使燈早已被點亮閃爍着,絢麗的光芒在潮濕的地面投下斑駁發亮的影子。
行人如蟻穿行于其間,紅色的複古雙層巴士也被貼上了燈帶,街角的一隅時常閃過紅紅白白的身影。
“今天是平安夜,我們在泰晤士河邊待到零點,就算過了聖誕節,然後你明天就早點回去吧。你已經在歐洲呆了五天了,世界杯在即,該回去了。”
既然希望他也能赢一次,她就更不該讓他陪在自己身邊耗着。也不僅是他,他們都是一樣的。她此刻的身份,是他們的教練、顧問,不再有其他。
情愛與遺憾,過去與未來,這些都該先抛到一邊。她現在的目标有且隻有一個,在保全日本隊的這些少年們的性命與職業生涯的前提下,帶領他們拿到世界第一。
她将頭轉回來,對着他的神情堅決,不容反駁:“我已經買好了明早去西班牙的機票,那邊去過一趟再回德國收拾好東西,我就會去關島和你們彙合。”
“你是知道我的願望的,我想赢,你也想赢,不是嗎?之前你沒有回答我,但或許,等這次世界杯結束時你就會有答案。那是一個比日本要大得多的舞台,你會看到不一樣的風景,預見到不一樣的未來。”
“你會有你堅定的選擇,我也要堅定地繼續走我的路了,景吾。”
迹部景吾沉默許久後輕笑了一聲:“我知道了。”
七海這才展露出了一個極為真心的笑容,順便喊來了服務員,這次,她終于有機會主動買單了。
“好啦,那我們去外面走走?”
“走吧,二階堂,本大爺就帶你逛逛倫敦。”
走下樓梯來到攝政街大道上,他們沿着大道一路往泰晤士河邊走去。
今天他們都穿着黑色的長款大衣,區别隻在于七海的内搭是白色的一字領毛衣配紅格短裙,蹬了雙牛皮小短靴,脖子上圍着白天那條卡其色格紋圍巾——
她承認她有稍微用心打扮一下,她并不是不清楚陪他過聖誕代表着什麼含義,隻是既然她選擇了答應,不如就準備得充分一些。
而迹部景吾,他不知是不是湊巧,也穿了一件白色的圓領毛衣,下身是黑色的休閑西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