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羽悠真沒有否認。他隻是非常心虛的笑了兩聲,企圖用賣萌來轉移我的注意力。我不吃這套,也完全不接受他折磨自己的這種行為。我說我會呆在這裡,直到你有所好轉。
倒也不用像看管犯人一樣盯着我啦。他靠在我身邊,臉能碰到我的手。不知為何,我總感覺他在緩慢的往我身上移動,好像總嫌接觸的不夠一樣。我把他掰直,蓋好被子,他又卷着被子蹭過來。像隻故意搗亂的貓一樣,一個勁的鬧騰。
看這樣子,他是稍微好了一點了,不過也有可能是裝的,他騙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站起身,徹底地遠離他,把被子嚴絲合縫的窩進他的身體下面。淺羽悠真閉着眼,伸手抓了個空。他不得不睜開眼睛尋找起我來,但是這時,我不見了。沒找到人的淺羽悠真猛的坐起來,又因劇烈的頭痛而捂住了腦袋。
過量的耳鳴聲如尖銳的鋼針般刺入了他的大腦。淺羽悠真低下頭去,艱難而痛苦的喘息着。一瞬間,他好像失聰了,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他茫然的擡手抓去,四周空蕩蕩的,他的貓咪不見了,原本坐在他床邊的人也不見了。
自己這是在哪,這是我的家麼。他這樣想着,緩慢的起身。他沒摸到被子,沒找到拖鞋,腳下的地面冰冷且堅硬。他感受到脖頸處的刺痛,就像是被尖銳的鋼針刺穿。淺羽悠真覺得自己習慣這種痛苦了,可他仍然本能的捂住了脖子。不可以,他想,不能被看見脖子上的針孔。
不能被看見這樣狼狽的模樣,不能留下這樣不好的印象。淺羽悠真的頭痛更加嚴重了,他的眼前出現幻覺,天地在旋轉。在視覺恢複的過程中,天空好像下起了雨,他站在擁擠的街道上,依舊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他瞧見一個人影,離他很遠。他不得不擡腿去追,以至于奔跑起來。他擠過人群,在朦胧的雨霧中看見了對方的臉。那張精緻的臉上帶着失望,恐懼,他聽見對方問他,你為什麼要騙我?
你不信任我,你從始至終都沒有信任過我。那人的聲音聽起來悲憤至極,臉上的驚恐卻難以隐藏。淺羽悠真下意識的想去解釋,擡手卻發現自己的胳膊逐漸長出了以太結晶。一瞬間,他好像知道别人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表情。不可以,他想,唯獨不想被你看見,唯獨不想被你知曉,唯獨不想你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唯獨不想在你面前變成以骸。
他看見了自己,淺羽悠真看見了自己的樣子。古怪的,扭曲的,身體遍布結晶和以太。這樣的他踩着積水的地面,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不可以,淺羽悠真瞪大了眼睛,他說,不可以。
他會貫穿她的心髒,他會不分敵我的厮殺,他會.....
他會.....
.......
他醒了。
我正在用浸了水的毛巾給他擦臉。
淺羽悠真的瞳孔收縮着,像是剛從噩夢中驚醒。他枕邊的貓咪弓着後背挑起,轉了個圈後又躺了回來。淺羽悠真的胸口猛烈起伏着,他用力的抓住了我的手腕。他問我去哪了,他以為我走了。
我一直都在,我和你說好的。我會一直呆在這裡的。我把他的手從我的手腕上拿下去,問他說你做噩夢了麼。淺羽悠真笑了一聲,他說沒有,他不經常做夢的。我沒搭話,喊了一聲淺羽,我說淺羽,你做噩夢了。
你在喊我的名字,你夢見了什麼。你夢見自己變成了以骸,然後不小心殺了我?我冷着臉問,淺羽悠真一哆嗦,他說你是怎麼知道的,你入侵了我的大腦麼。
你說夢話了。我說。
淺羽悠真好像臉紅了。
字面意義上的紅,睡了一覺,他的燒好像退了點,精氣神也比剛才好了不少。隻不過他的臉色還是那樣的蒼白,嘴唇上也沒多少血色。他似乎很在意自己在我面前的形象,可是我們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已經沒有了那種東西。我對淺羽悠真并沒有什麼奇怪的印象,正如我所說的,我信任他,我相信他。我并不會對他産生什麼類似于“他身體不好怎麼能當上執行官的啊”“他總是摸魚是不是實力不行啊”這樣該死的壞印象。
淺羽悠真整理了一下自己,這沒用,他的頭發翹到按都按不回去。努力了半天,他放棄了,裝作若無其事的和我說他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以骸。
唉,我本來以為我變成的以骸會很帥氣的,結果也隻是普通到丢進空洞也沒人能區别出來啊。估計到那個時候也沒人能認出來我了,我隻能呆在空洞裡自生自滅了。他對我說。
其實你還不知道吧,我患有以太适性衰竭綜合症。這種病症會導緻身體部分位置産生病變,很不巧,我的病變位置就是肺部和心髒。他用輕描淡寫的樣子說出了自己一直對我隐瞞的事情。我說所以這個病會讓你變成以骸麼?淺羽悠真點點頭,他說差不多吧。
不過你放心,我的病情還算輕度,不會那麼輕易就變成以骸。我現在吃藥調理着,情況也有所好轉呢。他眯着眼睛對我笑。畢竟禍害,總是要遺千年的嘛。他的聲音輕飄飄的,無論如何都落不到我的心上。我立起身子,撥開他的劉海後貼上了他的額頭。看着他漂亮的,明媚的眼睛,我說你知道麼,淺羽悠真,你在說謊的時候總是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換上這樣的語氣。是哪一句,哪一句話是假的。還是說,每一句都是。
在這個角度下,我能看見淺羽悠真濃密的睫毛。他微微揚起臉,歪了歪頭,和我貼的更近了些。他的鼻尖碰到了我,嘴唇距離我并不遙遠。我瞧見他凹陷下去的鎖骨,沒有被衣服遮擋的胸肌和衣服下面的腹肌。這個角度是否有些太刻意了?
但是淺羽悠真縮回去了,他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用難過的語氣問我難道他已經不值得被信任了麼。好像我真的誤會他了一樣。這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我跪在他的床上,聞着那濃烈的藥物的味道,身下是染上了他體溫的被子。
别不信我啊,我可是難得的坦誠一次,他開玩笑般的說道。我看見他摘下頸部的頸環,雙手環繞着把它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來吧,我可是把我的全部都展示給你了。這下你總得相信我了吧。他的聲音裡帶着顫抖。我看向他裸露的脖子上細密的針孔,我并不知道這些是因為什麼而留下的,我也不敢問。因為淺羽悠真的表情是帶着...惶恐的?我不知道要怎樣去形容,但他确實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好似他這樣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為了讓我相信他,他好像開始刨開自己的傷口了。這個想法讓我顫栗起來,我覺得我做錯了。
隻是被欺騙的不滿和不被在乎的心情同樣占據上風。我的大腦被塞滿,幾乎無法理智的去判斷自己現在的心情了。我覺得我有些掉進了屬于淺羽悠真的陷阱裡,無論如何都爬不上來。我想把頸環還給他,他拒絕了。淺羽悠真說這個就送給我了,我帶着很好看。
這個配飾可以很好的遮擋住脖子,帶着也不難看。他對我說。
我不知道在這個有關信任與不信任的問題上,我們到底有沒有做到對彼此完全坦誠。但我已經有點想要跳過這個話題了。我伸着手指不知所措,最後輕輕的把手掌覆在了他的脖子上。淺羽悠真抖了一下,他沒抗拒,默許了我對他的撫摸和探究。我的手從脖子一路向上,摸過了他帶着耳釘的耳朵。他竟然還有個耳骨釘,和頸環上的吊墜成套。
順着我的動作,淺羽悠真偏過了頭。他用嘴唇親吻着我的掌心,眼睛半閉。
像貓一樣。
淺羽,我說。如果我讓你感受到了痛苦,我很抱歉。
我不希望你為難,你也不必把一切都當做玩笑講出來。我隻是有點不高興你瞞着我一些事情,我希望你能多信任我一點,可以稍微....親密一點。像朋友那種。我說着,收回了自己的手。我說我會很在意的。我是說,在意你。
啊,真是難得能聽見這樣的話。别露出這樣的表情啊....來個抱抱?他張開手臂,我把他抱在了懷裡。他說沒關系啊,這些事情都過去了。
我已經不會再去思考那些了,也不會因它們而痛苦。我現在要想的事情可多了。我得想想明天怎麼請假,回去之後怎麼和副課長狡辯。又或者晚飯吃什麼,怎麼才能逃過課裡的例會。他對我說。
還有。他頓了頓。鼻息灑在我的肩膀上。他說還有就是,怎樣才能讓自己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變得帥一點。
已經很帥了啊,已經足夠帥了。我說着,把臉埋進他的脖子裡,感受着淺羽悠真顫抖的胳膊,他隻能用用力摟住我這個動作來緩解抖動。我同樣抱緊了他,貼緊他後背的掌心好像摸到了凸起的骨骼。他的心髒跳得飛快,我的也是,這大概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我不知道。
悠真,悠真。請别騙我。
所以,你的身體好些了麼。淺羽悠真抱着我就不撒手了,我還是擔心他身體不适,想讓他好好躺着。淺羽悠真嗯呢兩聲,他說不好,他的胸口還是好痛。我聽着他歡快的語氣眨了眨眼,我說既然這樣,那咱們還是上醫院吧。
不要!淺羽悠真大叫。
抗拒無效,我會即刻聯系月城柳執行官。我冷漠的說。
咱倆去!我和你去,不要告訴副課長。淺羽悠真妥協了,他交出了被藏起來的我的手機,在我朝他投去探究的視線時腦袋一歪栽進了被窩裡。
至于麼。我想。總不能是真的害怕醫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