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歌本是江浙一帶經商的富人家的小姐,母親打小跟着外祖走南闖北養成了雷厲風行的性子,隻是到了要嫁人的年紀,外祖卻舍不得将獨女嫁出去,母親也不想放手家裡的産業,于是便商量着招了個贅婿。于是母親繼續經營家族事業,父親便幫着打打下手,照顧家裡。可是沒成想,李安歌的爹卻是個軟飯硬吃的男人。
外祖在的時候,父親還扮演着疼愛妻女的樣子,端的是溫吞老實。最初李安歌記憶裡的父親便是這樣的,溫和細心,會給她梳一些好看的發髻,會認真教導她的功課。
大抵所有的故事都會有些起承轉合,再好的情節也抵不過然而二字。
然而好景不長。
外祖去世後,父親便卸下了僞裝,一下子趾高氣揚起來,仗着自己是家裡唯一的男人而試圖拿捏母親,做李家的當家。但李安歌的母親經商多年,見多識廣,膽識自不是尋常人能比的,因此她父親沒撈到半點好不說,還差點讓母親休棄,若不是最後父親拿李安歌做借口惹得母親心軟,估計父親早已下堂。這麼一鬧,父親又不得已夾着尾巴做人起來。
可這心軟卻成了禍害。
因為李安歌的母親不久便因病去世了。
沒了任何人的約束,父親更加猖狂,連帶着看李安歌這個跟亡妻有着八分像的女兒也不順眼起來。沒過多久,父親便将藏在外面的人迎進門,給李安歌做了繼母,也是這時候李安歌才知道,她竟然很早便有個弟弟,隻不過一直養在外面。
有了繼母,父親也成了繼父,他放任繼母作踐李安歌,克扣吃用、約束行動都是次要,到最後,繼母竟然要将她嫁給官家病殃殃的公子,以拿到官府給的便利。
于是李安歌便跑了,再後來,就來了明月樓做了賬房。
“安歌來的時候,小茶和阿風已經在這兒呆了一兩年了。再加上她比我年長一歲,要比小茶他們懂事得多,她總把我當掌櫃感激,她也說過要一直陪着我,可我知道她是不甘心的,不甘心母親的産業落入外人的手裡,肯定是要尋機會拿回來的。”沈明月淡淡道。
“至于阿風,他總嚷着要去京城。或許早早地說明便會早早地做好心理準備,所以哪怕明日阿風便走,我會有些不舍,卻也會好好地給他準備好行李,送他離開。”
花滿樓想要安慰她,卻不知該如何開口,隻覺得言語太過蒼白無力,連安慰的話都輕飄飄的,如同吹來的陣陣涼風,繞身一周,又四散開了。
但沈明月從未曾指望别人的安慰,花滿樓安靜地聆聽已經很好了。于是沈明月繼續道:“但我做了好多準備,想着若是安歌阿風離開的話要送他們些什麼東西,卻唯獨沒有想到,小茶反而成了最早離開的那個人。”
“小茶來的時候年紀很小,雖然離家出走的決定大膽果斷,可面對陌生的環境還是害怕的。那時候她隻願意跟着我,夜裡吵着要跟我睡,白天便如同跟屁蟲一樣,我走到哪裡,她跟到哪裡。我最開始是有些煩的。”
想象着如同小羊羔緊緊跟着羊媽媽一樣跟着沈明月的小茶和滿臉無奈的沈明月,花滿樓不免莞爾。
而沈明月也笑起來,她這樣一笑,剛剛話語中的怅然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沈明月托着腮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嫣然笑道:“不是我吹牛,那時候阿風一直想跟小茶一起玩,但是小茶卻認準了我,死活不樂意跟着阿風,搞得阿風郁悶了好久。那段時候我隻要一回頭就能看到阿風憋屈的眼睛。”
沈明月眼裡露出懷念的神色:“可是人總會長大的,到底還是同齡人跟能玩到一起去,很快小茶便和阿風熟絡起來了。小茶總說哪兒也不去,要陪我一輩子。但我心裡清楚,哪兒有人真的會陪另一個人一輩子呢?我總不能限制對方成家立業吧?就算不成親,也要過自己的人生啊。”
花滿樓有些分不清沈明月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了,有時候不見得是酒麻痹了人,而是人選擇讓酒麻痹自己罷了。
“我以為小茶會是陪我最久的那個,我會看着她長大,看着她選擇自己的路。她要是嫁人,我就給她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和風光的儀式,若是不嫁人,就把明月樓給她,讓她有個立足之地。我是真的把小茶當妹妹的。”可話鋒陡然一轉,沈明月語氣中不□□露出她自己也未曾察覺的羨慕,“我以為我和小茶都是孤兒,沒想到小茶不僅有家人,家人還很愛她。”
“我沒有家,但我想讓人陪,想讓别人依靠我,”酒杯裡已經沒有酒了,沈明月怔怔地盯着杯底出神,自嘲笑笑,又繼續道,“沒人愛我也無所謂,我會自己愛我自己。我收留這些無家可歸的人,看起來是給她們一個家,可實際上,我是在給我自己一個家。”
十五的月亮圓滿地挂在天上,照着地上人的悲歡離合。
皎潔的月光慷慨肆意地灑下來,冰冰涼涼的,給沈明月的臉蒙上一層朦胧的白光。
沉默了半晌,沈明月扭頭看着花滿樓笑起來,隻是笑意卻不達眼底,月亮映在她的雙眸中,分不清是淚還是光:“你知道嗎,我坐在這裡,獨自一人,看了幾千個月盈月缺。”
“我一直以為我足夠灑脫,可我沒想到,還是會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