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明顯積了些年紀的嬸子,一左一右地扶起床邊的花向晚。
向外頭唱和道:“新人出門”。
接着,這對新人在街裡街坊的簇擁下,一前一後地邁過門檻,算是正式出了屋門。
花向晚剛在院子中央站定,便聽見父親抽鼻子地悶哼。
雖然蒙着蓋頭,周圍一切皆看不見,院子裡的人更是多到數不清。
可她還是一下子分辨出來,那就是爹爹的聲音。
然後,花向晚聽見了三叔的說話聲。
“行了,這大喜的日子有啥可哭的?”
“你家花妞孝順,女婿又貼心,讓你跟着他們住!這咋能算是嫁閨女,分明就是多找了個兒啊!”
花老伯這邊點頭,邊抹着眼淚。
還來不及搭話,就見自己姑娘用手掀起蓋頭一角,對着這邊嬌嗔道:
“爹,你這是哭啥哩?”
聽語氣,竟也蒙上了些許傷感,像霜打在了花瓣上。
見狀,花老伯登時忘記了哭,急忙忙擦着臉,責備說:
“哎,你這丫頭——快把蓋頭放下!都是飛陽慣得你不成個樣子,愈發沒規沒矩!”
衆人的笑聲又爆發開一陣,紛紛去看花向晚。
這個平日裡最是大咧的姑娘,在大庭廣衆之下也意識到了害羞。
搽了胭脂的臉,不禁更紅了幾分。
趕緊對着自己爹爹吐了吐舌頭,才着急忙慌地把蓋頭撂下來。
順從着喜婆的指引,乖乖巧巧坐進了那頂大紅花轎裡。
接下來,嚴飛陽要根據習俗,圍着花轎轉上三圈。
以完成在新娘家的最後一項儀式,接受來自衆人美好的祝福。
楚一巡現在,算是徹底安下心來了。
他恨不得留得更久些才好。
好讓那個和記憶裡十分相似的聲音,再給予自己一些安定的力量。
現在,他隻想再多聽一會兒那個聲音。
再多看一眼,那張仿佛跨越了時間的面容。
直到這個時候,人們才能明白“天遂人願”,是世界上最動聽的祝願,和求都求不來的機緣。
随着嚴飛陽圍着花轎轉起第一圈。
剛才那個站在花老伯身邊,被喚作“老三”的老漢,正用他響亮中透着嘶啞的嗓音,領着衆人一齊唱誦。
“圍着花轎轉一轉,夫妻同心比金堅……”。
見他唱到激動處,還不停揮舞着手臂,連臉都漲得通紅。
嚴飛陽覺得,這真是自己這輩子聽過的,最妙的吉祥話!
曾經他最看不上、最嫌棄的各項禮節,在今時今日都變成了幸福的源泉。
他真巴不得這樣的禮數可以多一些、再多一些。
多到足以讓他更加清晰地記住,今天的每一時、每一刻。
将來好講給自己的兒孫們聽。
懷着如此的期待,第二圈也開始了,唱誦聲緊随其後而來。
“圍着花轎轉兩轉,多子多福倉廪滿……”
嚴飛陽笑意愈加濃,心裡默念着:“真是,這一句比前一句更好了!”
然後他不禁開始想象起,自己若有了孩子,該是什麼樣子呢?
如果是個女娃,或許會長得像向晚,最好性子也像。
如果是個男娃,隻希望别如他爹爹,這般木讷就好。
自己呢,這一生除了要守護腳下這片土地之外,又會多出許多甜蜜的負擔。
可他甘之如饴。
“圍着花轎轉三轉,家興人旺永平安……”
末尾一句唱誦,可以算作對前面兩句的歸總,很是質樸實在。
是啊,平安,平安最重要——
隻有平平安安,嚴飛陽才能長久地照顧向晚和花伯。
不,不對!
等拜完天地,向晚成了自己的妻子,他也就該改口稱呼花伯為爹爹了!
不管怎麼樣,隻有平安了,自己才能守住這來之不易的家……
這家裡有向晚,有爹爹,将來還會有兒子和閨女。
對于一個軍人來說,關于平安的祝福,每多一份都是好的。
這樣不受控制的思緒,多少牽絆住了嚴飛陽的腳步,讓他走得比前兩圈又慢了些。
當衆人把最後一個字都唱完時,他才轉到轎子側面,眼看就要掉進空子裡。
誰知,說時遲那時快,帶頭唱誦的老漢,竟在嚴飛陽腳步就要落地時,生生拔高了調門。
将最後一個“安”字唱得百轉千回,直撐到他走完整整三圈。
最後,飄蕩在屋宇間的歌聲。
被房頂上湊趣兒的喜鵲叼了去,再也沒有落回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