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黑衣的第一天,白藤就發現了他是個死要面子的人,看他死命維護面子和丢面子,目前已成了他最大的樂趣。
黑衣在道邊休息,白藤無聊,倚着柳樹仰頭看了看天,望着厚厚的雲層,他蓦然想起,自己上次放風筝貌似還是六歲的時候……
白藤父母雙亡,一直由祖母和偶爾露面的黃伯帶着,祖母不愛出門,帶他出去的次數屈指可數,而黃伯每次都來去匆匆,面對少爺時更是低垂着頭,連表情都不教他看清,更别提帶他出去玩了。
祖母帶到流風城的家财不多,但是絕對算不得少,街坊鄰居多是普通人乃至窮人家,家中孩子一看見小白藤身上的綢緞衣物和手裡的細點就心裡冒酸泡泡,忍不住抱團嘲諷孤立他。
白藤打小就脾氣大,不是受委屈的性格,在祖母的教導下更是從會握筷子起就會握鞭子,一言不合就抽人,四鄰嘲笑他的孩子幾乎都被他揍哭過。慢慢的孩子們長了教訓,遠遠看到他就跑開了,沒人陪伴的小白藤隻好跟在祖母身邊,由祖母帶着,教他武功、陪他玩……
祖母第一次帶幼小的白藤放風筝是在他三歲那年,她放給手小小、力氣也小小的他看。後來随着他長大,祖母的身體和心境日益衰弱,就很少再帶他出去玩了。
最後一次和祖母一起放風筝是六歲那年的清明,雖然年紀不大,不過白藤已經可以自己拽着風筝來回跑動了,祖母坐在一邊笑眯眯地看着,臉上寫滿了他看不懂的幸福。
再後來……他知道了雙親死亡家門覆滅的真相,對自己的要求一下變得嚴苛起來,每天習武的時間翻倍增長,在血仇的壓迫下,他再沒動過玩的心思。
不經意間,已經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白藤在心裡算了算,一,二……足足九年沒有摸過風筝了,曾經面對風筝時那顆向往的心早變得如同一潭死水,難起波瀾。
黑衣不敢讓他多等,休息得差不多就抱着風筝站起來了,雄赳赳氣昂昂地繼續朝山頂進發。沒走兩步,他嘴欠的毛病又起來了,嬉皮笑臉地跑到白藤前面,倒退着往前走:“藤喵喵,還有誰和你一起放過風筝嗎?”
“和你有關系?”白藤不知黃伯對黑衣說過多少自己的家事,現在再問也來不及了,索性一句話堵死他。
“哦……”黑衣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怪我出現得太遲,沒來得及成為藤喵喵你的惟一。”
“惟一?你當然是惟一,”白藤皮笑肉不笑地迎上黑衣充滿期待的目光,“你是我認識的惟一一個如此讨嫌的。”
還不如不是惟一。黑衣蔫蔫地轉回身,心裡一直盤旋着這事,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山頂。
風筝放起來,白藤才發現那圓溜溜鳥眼竟是會轉動的,他微訝地瞄了黑衣一眼,不敢相信這是眼前這個養尊處優的少爺做的。
像是猜到了白藤心裡所想,黑衣從風筝上移開目光,對着白藤粲然一笑:“我還會做皮影,想玩嗎?”
皮影?白藤有些感興趣:“你做了的話,當然要玩。”
黑衣心情大好,一把将牽引風筝的線軸塞進白藤手裡,繞到背後抱住他,黏黏糊糊地蹭了兩下他的臉。
敢做必然是有所準備的,蹭完,黑衣就沿着提前看好的路線一溜小跑跑走了,可他忘了白藤腰上纏着的那根長鞭。
鞭梢從後方卷來,結結實實的在他腰上繞了兩繞,差點把他肚子裡的早飯勒吐出來,後方的白藤微微扯動兩下手中鞭柄,挂起一副冷笑的臉上意思很明顯。
黑衣硬着頭皮往回走去,神态像一隻被主人責怪的獅子貓,可憐兮兮的,不過白藤可不會同情這個讨嫌的家夥半點。
“下不為例。”他把線軸還給黑衣,自己收起鞭子坐到了一邊的柳樹下。
清明已過,柳樹上早已長齊了密密的新葉,連帶很多即将飛出絮的嫩綠穗子,眼前那人雪衣飄飄,手執風筝眉目含笑。草長莺飛的時節,看得人不自覺就放松下來,好好享受起人間的一派春意。
本是做給白藤的風筝,黑衣卻玩得不亦樂乎,眼睛緊盯着飛到天上的風筝,嘴不停地跟白藤叭叭,開始白藤還回應一兩句,後來沒聲響了,他也沒在意,直到放夠了風筝回頭去尋時,才發現人已經倚着柳樹睡着了。
白藤兩條手臂交叉起來抱在前胸,阖起的眼睛給那張本就青澀的臉減去了許多鋒芒,單這麼看着,活脫脫一個人畜無害的俊俏少年。
黑衣蹲下身,指腹虛虛地從白藤臉上撫過,他有些怔愣,一時無法将眼前這張稚氣尚存的臉和那個霸道淩厲的白藤聯系在一起。
這樣想着,他伸出了手,先是輕輕戳了一下白藤的臉,感覺到手感不錯後又捏了幾下,足足過了把手瘾。
白藤被他捏得一皺眉,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看到此處并非自己的卧房,那雙狹長的眼中有了一瞬間的茫然,宛如一隻不谙世事的幼貓。他帶着一點鼻音,問了近在咫尺的黑衣一聲在幹嘛,顯然是不知他方才的行徑,黑衣一聽他剛睡醒時軟綿綿的聲音,心頓時化成了一汪春水,一塌糊塗。
“餓不餓?我帶你去吃飯?”黑衣擺出一副純良的樣子,絲毫不見捏人家臉時的奸詐。
“走吧。”
白藤整整衣服,帶着樂颠颠的黑衣下山了。
吃飽喝足的萬裡雲早已等在山下,黑衣遙遙一見它,立刻想起來還有騎馬這件大事。
“不如你先回去,帶着我騎馬有諸多不便,路也不遠,我走着就行了。”
“确定?”白藤給馬戴好銜鐵,翻身上馬,飛揚的衣擺看得黑衣心神蕩漾。
“嗯,”黑衣抱着風筝期期艾艾,“你方便的話……就幫我給家中管家帶句話,讓他駕車來路上迎我……”
“可以。”
随着話音落下,萬裡雲絕塵而去,黑衣被嗆得直咳嗽,滿心絕望。
可再絕望也得回去,黑衣慢吞吞地邁開步子往城門走,心裡算計着時間。彎折的路是那麼長、那麼崎岖,仿佛一輩子都走不到頭;而自己又是那麼渴、那麼餓……唉,造孽!
身後一陣風襲來,是什麼東西嗒嗒作響?又是什麼東西突然纏在了腰上,把自己帶到了空中……
等黑衣反應過來,他已經在馬背上坐了有一陣了,不知是什麼動物皮做的長鞭還纏在他的腰上沒有解下,讓他身上的白衣襯托着,在天光下幽幽泛着藍。
“怎麼不把你最愛的臉皮擋上了?”頭上傳來的聲音懶洋洋裡又帶着些許嘲弄,聽得他一下臊紅了臉。
“臉皮而已,有時不要也罷。”
暖洋洋的春風吹拂到面上,身後人的心髒一下一下,均勻有力地跳動着,黑衣嗅着萦繞于鼻尖的清苦草木香,腦海中想起了抱他時手底勁瘦的腰,還有那天他沐浴完松散的衣襟,和衣襟下若隐若現的胸膛,線條那麼流暢的胸膛啊!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