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葉寺背靠的山說是野山,卻也在寺廟的香火福澤下遊人漸多,有了條像樣的山道,黑白二人行至山腰,原本淅淅瀝瀝的小雨就轉了急,澆透了他們的衣衫。
道旁桃花被驟雨沖刷着,含露的花頭一點一點,不住傾下繁重的雨水,試圖在風雨中覓一線生機,滑落的雨水描摹出花瓣的輪廓,最後聚成一顆顆圓溜溜的水珠自花頭不舍地滾下,一串一串的,伴随更多無奈凋謝的绯紅花瓣落地,聲勢浩大,好不熱鬧。
春天是萬物生長的季節,但在多雨的流風城,反讓淋漓不絕的雨水下出一種凋零的凄意,這漫山在雨聲中零落的桃花雖色澤豔麗,卻在悲傷的氛圍下變成了一場葬禮,熱烈而沉默。
一朵随風飄落的桃花誤入了白藤掌中,他托舉着桃花左顧右盼,最後靈機一動,趁黑衣不注意别上了他發間。
黑衣還以為白藤隻是摸了摸他的頭,回首報以一笑:“藤喵喵?”
他束好的發讓桃枝挂下一縷垂在額角,身上衣衫濕透,讓山風一吹,凍得臉色泛起了白,臉上羽睫濃密的一雙杏眼彎成了狐狸眼,笑盈盈地立在花下,形容略微狼狽,周身氣質卻依舊淡然清貴,這一朵同他一樣水淋淋的桃花點綴上他的鬓邊,教他看起來好像個出沒于雨天的妖精。
白藤又伸出手去,這回是真的摸了一下他的頭:“走了,當心染上風寒。”
雨水沒有絲毫要轉小的意思,仲春的桃樹葉子尚稀,桃花也被打得七零八碎,幾乎擋不住什麼雨,再這樣淋下去,二人怕是要一齊病倒。
黑衣笑着點頭,剛拉了白藤的手,就見他的耳朵忽然一動,表情随之漫染上不耐與陰沉。
他聽不到,白藤卻是聽到了腳步踩上積水的聲音,啪嗒啪嗒……甚是急促,且步伐穩健,一聽便是習武之人。
他問黑衣道:“這座山有幾條路?”
腳步聲越來越近,說話的功夫黑衣都隐約可以聽到了,隻是雨勢太大,聽得不甚真切。
“應當隻有這一條,是有人要來了嗎?”
若是單有白藤自己,他還能用輕功随便找個地方翻下去,但加上一個黑衣就不行了,倒也不是帶不動,而是多一個大活人難免影響活動,未經修整的山路又險峻,尤其現在還在下雨。
他嗯了一聲,拉着他轉身往來路的反方向去,二人尋了個隐蔽的山洞一同貓在裡面。
進了洞,白藤将洞中不多的枯葉樹枝聚在一處,用火折子點燃了一堆火烤衣服,黑衣則在一邊用衣袖掃淨了兩塊石頭,自己挑表面相對沒那麼平整的那塊坐了。
溫暖的火光烤得他舒服地眯起了眼,他往火邊湊了湊,慵懶地往白藤身上一靠:“藤喵喵,來的是路上那人麼?”
“是。”
黑衣十分不滿:“真是陰魂不散。”
那邊,一個高大的身影緊随着二人的消失沖出薄霧,四下尋找他們的蹤迹。
白四追白藤追得辛苦,讓那一鞭子驚了馬後,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馬穩住,進路邊供人休息話别的長亭時腿肚子都在打顫,在長亭中等了半天不見人影,他以為白藤已經聽話地回了家,不顧酸軟的腿就快馬加鞭地趕了回去,回去一尋了無人影,他又跑了四個城門去詢問,這才确定了白藤今日出了城就沒回來。
上回被這樣耍得團團轉,還是刺殺一個詭計多端的朝臣的時候。
白四回想起白藤的話,越想越覺得他可能不是在開玩笑,耽誤了這麼久,也不知還能否追上……他發了信号回城裡,然後獨自策馬一路找一路問,好不容易在一個農人口中聽到兩人的去向,那時天已經下起了小雨,他冒雨一路找到蓮葉寺,又被小沙彌告知二人已出了寺,看方向是往山上去了。
雨越下越大,他們連把傘都沒有,還要挑這時候往山上去,是嫌自個日子過得太安逸了麼?白四心裡罵了句黃伯的娘,找小沙彌借了傘,棄馬拔腿步行上山。
白四是黃伯手下幾人中最理智的一個,他從始至終都不贊成黃伯這樣看囚犯似的看着白藤,但無奈冢主的手還伸不到這麼長,他還是得聽黃伯指揮,要是白藤從他這跑了,黃伯這個六親不認的家夥有的是辦法讓他死無全屍。去年重新調整幾人看守的城門時,白四自請去了最清閑的萳芳門,誰成想剛舒坦一陣,就出這麼大一個亂子。
黑白二人上山時雨還未下得這樣急,在修整好山道上尚能縱馬而行,後來雨勢轉大馬蹄打滑,二人也差不多到了,沒費什麼勁。可到白四這就不同了,紙傘根本擋不住被山風吹斜的雨絲,他徒然撐着傘,沒走多遠衣裳便已濕透。
落了雨的山道濕且滑,他本欲運起輕功上山,想想又算了——萬一錯過了呢?他在山道上一步一步地謹慎行走,路邊的樹叢石洞都要撥開看看進去瞅瞅,生怕他們躲在裡面他錯過去,後來隐約看到了白藤的坐騎,這才三步并作兩步趕了過來。
萬裡雲被拴在一邊的樹上,黑得發亮的皮毛濕成了一绺一绺的,兒拳大的眼睛不時眨動一下,抖落眼睫上的雨水。白四上前就要牽馬,它立刻戒備地退後一步,打了個重重的響鼻。
“好了好了,不動你。”白四收回手,試圖與它對話,“你主子怎麼把你丢在這了?你知不知道他去哪了?”
馬還在這,人能跑到哪去?莫非這座山還有别的路?
萬裡雲當然不可能回應他,也沒有要帶他去找白藤的意思,白四隻好繼續往山頂跋涉。在不遠處的山洞裡,黑白二人正舒服地烤着火,擠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黑衣突然一拍腦門:“藤喵喵,馬還在外面,他會不會找到咱們?”
雖剛才着急點,但白藤也沒忘了馬,隻是實在顧不上它而已,反正怎麼都要跟白四碰上,也不怕他看見,他們躲一會是一會,至于白四嘛,多淋一會是一會~
白藤氣定神閑,黑衣自然也不擔心,教暖洋洋的火光烤了一會,他不禁生出幾分疲懶來,先是黏糊糊地靠在了白藤的肩上,過了一會又得寸進尺地往他懷裡擠了擠,額頭都貼上了那節蒼白的頸子。
洞外雨聲潺潺,洞内火光融融,白藤懶得管他,懶散地背倚着石壁,狹長的眼眸微微阖起,竟是也生出幾分倦意。
外面白四冒雨又行了一段路,沒留神踩到一塊滑溜溜的青苔,幸好及時扶住了道邊柳樹才沒有摔倒,不過這一滑,他餘光依稀瞥見了一個石罅。
他繞過亂石,方發現這石罅實則是個隐蔽的山洞,他不懷任何希望地向裡邁去,正好洞中火焰燒裂了一截枯枝,發出哔剝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