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他就在這兒。”唐景遐推開耳房的門,驚起一陣塵灰。
她還抱着許楓橋方才扔在路邊的貂裘,這油光水滑的貂皮,絕非凡品,許楓橋說丢下就丢下,要不是她剛剛原路返回,不知道要便宜哪個土匪了。
許楓橋怔然,耳房東西朝向,光斜着照下,透過窗戶紙正好打在盧蕤盤腿坐着的脊背上。
盧蕤的外袍被扒了去,隻剩一件單衣,面色鐵青,嘴唇黑紫,風帽和披風也不知所蹤。
他單薄得如紙一般,單衣合心處,有幾道鞭痕,黑布蒙着眼,恬靜淡然。
冬日的耳房冷似地窖,寒氣密匝匝透入許楓橋的四肢百骸,“你們就讓他穿一件單衣坐在耳房?這跟要他死有什麼區别麼。”
唐景遐正往許楓橋身上套貂裘,寒刺一般的話令她愣了半晌,“我大冬天經常這麼幹啊。師父說過,吃得了苦才能有真功夫。”
許楓橋懶得跟她虛耗,一把拽過來貂裘套在盧蕤身上,無意間碰到盧蕤的手。
那雙手交疊在小腿上,早已凍僵。
“有熱水麼。”許楓橋蹲着身,惡狠狠地瞪了唐景遐一眼,轉眼間把盧蕤的手放進雙掌之間錯開,期冀如此能化開對方凝滞的血液。
許楓橋還往其中哈着氣,盡管杯水車薪。
唐景遐脾氣也不好,“你那麼兇幹什麼嘛!有,熱水有的,就穿了件單衣在這兒坐了會兒,你看給你急得……”
“衣服都脫了接下來還能幹什麼?你們和霍平楚有什麼區别麼?搶掠民女和民男都一樣,不會因為你是女俠而風流多少。”
許楓橋目光一轉,角落裡正是盧蕤的衣袍和一個盒子。
唐景遐踢着石子兒,沒好氣地說道:“怎麼,你心疼啦?要是我當年,能遇見你這樣仗義的人該多好。”
“你……”
“好啦好啦,你都說了,我不得幫你啊。”唐景遐承認她如今亂了方寸,為了許楓橋低下了素日高昂的頭,但是這女追男吧,就是得沒皮沒臉,才能隔層紗。
眼看唐景遐走了出去,許楓橋便探身去拿盧蕤的衣物。
這時盧蕤僵着的身子微微顫動,眼皮子也擡了起來。意識迷離間,他辨不清這兒是大理寺牢獄還是什麼地方,也不知自己是醒了還是做夢。
“我沒有罪……”
他喃喃着,貂裘裡傳來的暖意終于讓他清醒了起來。他的手指終于可以微微彎曲,在許楓橋的掌心輕輕劃過。
許楓橋驚起了半身的雞皮疙瘩,探出去的身子凝在原地,回過頭看盧蕤。
琥珀色的眼睛映入盧蕤的視線,腦中的迷蒙渙然而逝,最苦的那幾天已經過去了,現在他在幽州,沒有人會嚴刑逼訊,用蘸了鹽水的鞭子抽他了。
淚花硬生生被憋了回去,他心中的苦痛從未為外人所道。沒有朋友,兄弟阋牆,肄業後同門馬上陌路,他隻能學會自己扛事。他羨慕許楓橋能有武淮沙那樣的朋友等在家中,做好一鍋熱騰騰的飯。
“多謝。”
“何足道哉?”許楓橋扔給他衣袍,“快穿上吧。”
盧蕤脫下貂裘,扣上圓領袍的扣子。青衫破舊,胳膊肘處還打了個補丁。完畢後,将那件貂裘遞給了背對着他叉腰站立的許楓橋。
“她們沒對你做什麼吧。”許楓橋轉身接過,問。
盧蕤搖了搖頭,“沒有,她們看見我身上那盒胭脂,便明白我來曆不簡單,所以衣裳脫了一半,就去找封蘭桡了。”
“夏紅蓼的楓林晚危急時刻還能救你的命。”
幽州的胭脂生意遠近聞名,楓林晚更像是硬通貨,達官貴人贈來贈去,就連盒子也精美無比,正中央三個字“楓林晚”,點綴得恰到好處。
盧蕤牙齒打顫,兩肩高聳,許楓橋見他冷了也不說,笑着把貂裘又蓋在盧蕤身上。
“我習慣了,這算哪門子的冷,你披上吧,小身闆脆的。”許楓橋踏着步走出耳房,“這房子也忒冷了,比外面還冷。盧蕤,你出來曬曬太陽啊。”
盧蕤受寵若驚披着裘,擡眼看許楓橋。
“謝謝。”
“客氣什麼。”許楓橋愣住,幽燕遊俠很多,大家你幫我我幫你,從不會這麼正色地說謝謝,更不會為了一句謝謝做好事。
可對盧蕤而言,無論是貂裘還是方才的關心,都是極為珍貴之物。他記住别人的惡,卻更珍惜别人的善,每一點兒善他都記得。
“封蘭桡與袁舒嘯認得,”盧蕤道,“你和他們兩個應該也認識吧。”
“嗯,我和封蘭桡拜的同一個劍客為師,和袁舒嘯則是同在莫将軍門下。說來那個劍客,和莫将軍也認得。”
二人走到陽光下,盧蕤才終于勉強驅寒,“劍客?”
“女英劍,侯方甯。你應該認得吧?也不對,你是幽州人,又天天窩在家裡讀書,關于相州那兒的傳聞……”
“我知道。”盧蕤的老師正巧是相州人,所以這位女英雄的事迹也聽了個大概,“侯四娘,名方甯,天下大亂建立壯雌營抗擊流寇,高祖賜其都尉一職,她便成了大周第一個女都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