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想法，是盧蕤主動請纓的初心，也是他許給趙崇約的諾。

“不好說啊。”許楓橋道，“你有什麼想法嗎？”

盧蕤隻好就着對方的話，把自己“戰”的法子說了出來——盡管他私心裡，和是上策，畢竟上将伐謀。

“三當家給了我霍家寨的勢力分布細表，裡面有十幾間鋪面，以賭坊居多。程玉樓想不靠劫掠賺錢，除了買地，就隻能走行商的路。我想，若是我們順着這條線索查下去，會不會查到些什麼把柄？”

“你别說，還真有可能。”許楓橋豁然開朗，“駱九川本身也是□□人，曆來官員和土匪有聯系的也不少，強龍不壓地頭蛇嘛。”

“幽州營打不過，就拉燕王和駱明河下水，幫兄弟一把。”盧蕤鐵了心要查下去。

“你是真想端了霍家寨？”

盧蕤沉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不喜歡土匪，他們不把人命當命。”

“程玉樓比很多土匪都不像土匪。”

“那就更怪了。”盧蕤笑吟吟的，“更該除掉。駱九川樹立了一個壞榜樣，很多土匪都想學他，而霍家寨就是最有希望成為第二個駱九川的。”

“誘惑太大了。”

“那天程玉樓對我說，虎兕出于柙，龜玉毀于椟中，是誰之過欤？監管者不力，亂由上作，盛世太平是最好的遮擋。萬一揭露出來告到陛下面前，不堪設想啊。”

許楓橋深以為然，“這個法子是玉石俱焚，那你還有别的法子麼？我總覺得，鬧太大兩敗俱傷，終究是下策，畢竟霍家寨易守難攻。”

“有，這也是我一開始的計策，從内攻破。不過有一點，必須要擒住霍平楚以斷絕衆望，很多時候剿匪都是這樣，一旦抓住匪首，剩下的如鳥獸散。我一開始想讓他們火并，也是如此。”

許楓橋暗暗記在了心裡。

“那你沒想過，給三娘封官許願，若是成不了呢？”

盧蕤搖了搖頭，“我在賭，可我覺得赢面很大。真的是直覺吧，我總懷疑，四娘一直都在，神出鬼沒的，就像當年突然出面保下我。你說我入了虎穴，她應該也……”

許楓橋長歎了口氣，“她連我們師兄妹都沒聯系。”

“那是因為你們改師莫将軍，而且也算穩定，不像我，需要她幫忙，案子又鬧那麼厲害。”

曲江案一直都是盧蕤的心結，他經常夢到千萬隻手要拉他下地獄，偶爾想起還會心悸。還好在定谳的前一天，侯四娘親自在獄裡見了他。

“小蘆葦。”侯方甯輕松的語氣化解了盧蕤的緊張，他身上沒一塊兒好地，被剝了上衣，毫無尊嚴地靠着牆壁。

他曾是君子啊，佩容臭沐杜衡的君子。

“你是……”

“我是證人，我在你們宴席的旁邊。你什麼都沒有說，那位尚書之子脫了罪，告訴我，他是得了别人授意才僞造罪證。”

盧蕤心知肚明，案闆上放着屈打成招的文書。

獄卒知道怎麼對付世家子，隻要把他們的衣服剝去，再随随便便抽上幾鞭子打上幾仗，晝夜颠倒幾日，他們就會招。

因為沒有尊嚴。

“遲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被抽了魂魄。

“沒有遲。”侯方甯撕了文書，監牢外的獄卒大氣不敢吭，耷拉着頭。

“小蘆葦，我叫侯方甯，是你師姐。先生到老難得收了你這個寶貝徒弟，聽說你的事後，當晚就來找我了。他跟我解釋，說你絕對不會背後議論朝政，我才知道，原來坐在我座位旁的就是你們這群新科進士。”

盧蕤聽着，眼角将落未落的眼淚掉了下來，蜷縮在一角。

“我已經禀明聖上，這事與你無關，想害你的另有其人，你不必再查。你老家是範陽吧？我托了幽州刺史，往後你就先回老家，長安風波多，你别陷進去了。”

侯方甯一展袍擺，獄卒急匆匆把盧蕤的腳鍊解了。

“小蘆葦。”侯方甯蹲下身，“要害你的人很厲害啊，你到了幽州也放心，我會派人去聯絡你的。”

她的眼睛很亮，盧蕤顧不得狼狽了，滿含希望地看着她，“謝謝。”

許楓橋聽他講完，心思複雜，“你就因為這一句話……不過幽州遊俠也确實一諾千金。”

“反正四娘會不會來，我都有法子。看來，我确實适合當謀士，随機應變。”他誇起自己來還挺沒皮沒臉的。

許楓橋明白這是在點自己，不過現在不服勁兒不行。

這人還真有些本事在身上。

“早些休息吧，我先歇了。”盧蕤關上窗戶。許楓橋也從屋檐上跳了下來，像片羽毛掉在地上。

他要去見霍平楚，查查情況。

許楓橋走到積雪院門口，就看見了鬼鬼祟祟的唐景遐。

“你去幹什麼？”

“哎喲許郎，這麼關心我啊？”唐景遐習慣性地笑了笑，“許郎，你這關心我可受不住。”

積雪院燈籠點明，天際是一片深藍，黑色樹影婆娑，偶有幾隻鹞子飛過去，還有幾聲喝彩。火把聚成一股，在山徑小路流動，慢慢地離含章院越來越近。

許楓橋往後退了幾步，郎無心，唐景遐也收回了手。

唐景遐點頭一笑，潇灑地往含章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