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好,小蘆葦。我叫許元晖,是侯四娘派來找你的線人。算起來我該叫你小師叔?可你比我年紀小,就輩分大。不成,我也學師父,叫你小蘆葦。”
“油嘴滑舌,沒安好心。”許楓橋白眼快飛上天了,“你别聽他放屁。他從小就愛騙人,我跟他在師門的時候,他跟我說花銀子能買心願,他會施法幫我如願。”
“後來呢?”
“他拿錢扔進功德箱了,我血本無歸。他花我的錢,祈禱自己風寒痊愈。”許楓橋沒好氣地說,“虧還是個道士。”
“不能那麼說,釋道都能保佑人,錢不錢的,俗氣,做功德才是頭等大事!”許元晖解釋着自己的歪理,“小蘆葦,我幫你起卦怎麼樣?别人我收五文,你看在友情價,收三文。”
許元晖伸出三個手指,許楓橋把他三個手指壓下去,“他是你師叔,你敢向長輩要錢?年還沒過,來,磕個響頭讓老子聽聽,老子聽得樂意,越俎代庖替更生給你壓歲錢。诶,也是一份錢兩份功德。”
“咳咳,這可不興越俎代庖。小橋啊,為兄是真不想把你那些破事兒說出來,奈何你……哎……”
盧蕤笑着問:“什麼破事兒?”
“你敢說!”古雪刀出鞘,許楓橋暴跳如雷,“狗日的,老子劈了你!”
許元晖被追得繞柱而走,“小橋喝過尿……哈哈哈哈哈——啊!”
“媽的,是哪個夯貨騙老子能修仙養生的!”
一陣雞飛狗跳後,盧蕤強行安定了二人。
“咳。小蘆葦,我先給你把個脈,再把我要說的跟你說了。”許元晖坐到杌子上,從随身帶着的醫箱裡拿出小軟墊。
盧蕤手腕枕着軟墊,許元晖為他把脈。
片刻後,許元晖長籲短歎。
許元晖一反剛剛的嬉皮笑臉,“小蘆葦,你這是在自戕。照你現在的思慮,如果不補,活不過三十。”
“三十?”許楓橋驚詫道,“這,怎麼會……他看起來還是……”
看起來還活蹦亂跳的。
“那都是皮相,其實内裡啊,已經虛耗得差不多了。”許元晖掐指一算,“你年幼喪父,入仕蒙冤,又在前幾年失了母親,多年耗着底子,早就殘破不堪。再加上你們盧家這一支,身子骨都不好,你在京中的叔叔伯伯,身子也都差。他們好歹生活優遊,不像你,總有操不完的心。”
許楓橋那一刻忽然後悔,他太後悔為什麼沒早遇見盧蕤。
可盧蕤呢?不緊不慢,像是早有了預感,收回手去。
“有勞道長,不瞞你說,我自從生下來,就有相士說過,這些年,父親在的時候,尚且能好好養着,父親一走,家裡沒了頂梁柱,尋常吃的補藥再吃不起,也就隻能守着殘軀,過一日是一日。”
“我要帶你下山。”許元晖的語氣不容置疑,“你不能再這樣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剿匪的事兒,小橋一個武将都沒出面,幽州刺史也沒動靜,燕王更是按兵不動,他們派你一個文士來做說客,怎麼想的!”
許楓橋羞愧難當,許元晖說得沒錯,他一直在逃避,就因為不想像袁舒嘯那樣,活得跟孫子似的,到處讨好送禮。
他不想低頭。
然而盧蕤不僅低了頭,還讓他覺得腰杆直挺挺的。
“因為我不想蹉跎完剩下的時日。我等了太久,從開蒙讀書,到雁塔題名,再到冤案,我二十五了,依舊一事無成。我等皇後,也等陛下,可他們沒有一個人肯眷顧我。我知道等不來了,我隻能依靠自己的力氣和畢生所學,為自己開一條路。我要證明,我是不可替代的,我是萬象十年河北唯一一個進士,我擔得起這名聲!”
許元晖默然半晌,“那好,你想待在這兒,我不管你。總之,我這裡還有幾粒之前配的藥,你這些天先吃着,注意多吃飯。”說罷,從衣袖裡掏出個小藥瓶,塞進盧蕤手裡。
“更生,真的還有不到十年?”許楓橋心情低落,竟是難得的洩了氣。
“十年?十年都算多了。”患者不聽勸,許元晖也沒辦法,“我要跟你說一些關于朝廷的事。第一件,是你當年的案子有進展,最近陛下在清查原先蕭氏的案宗時,盧修己蹦了出來,說當初陷害你越級言事,背後是蕭氏世子蕭錯指使。”
“他是蕭宗陵的嫡子吧?也是當今太後的外甥。陛下即位也是一番血雨腥風,我在幽州聽說了,蕭宗陵發動政變,本想扶植另一個藩王,最後卻因走漏風聲被反撲,本人自殺謝世,蕭錯被太後保全。”
“這麼一個混蛋……”許楓橋雙拳緊握,揪緊了衣服料子,“不死還活着,真是太便宜他了。”
“嗯,不僅活着,現在還在燕王手底下做事呢。”許元晖又掐着指頭算了算,“因着這層關系,在薊州躲風頭。”
盧蕤對世家關系了如指掌,“那……蕭錯豈不是陛下的表弟?”
“官官相護。”許楓橋怒目圓睜,恨不得天降一道雷劈在蕭錯身上。
“好在蕭錯已經被處置了,你以後不知道會不會跟他打招呼,要是能撞見,沒關系,可勁兒整他。他現在是罪臣之後,那叫一個人厭狗嫌。”
“那我的冤屈,可曾洗雪?”
許元晖愣了片刻,的确,這件事對盧蕤很重要。蒙冤,所以褫奪進士出身,他是大案的主角,所以案情進展對他而言非常重要。
“依照吏部的意思,你的出身複原,你還是萬象十年的進士,但……盧修己及時脫罪,皇後作保,無人敢罰。”
盧蕤好似沒聽到後半句話,他眼中帶淚,凝于眼睫,雙手舒展,會心一笑,“那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