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麼樣才能成為許帥您這樣的人!”
許楓橋若無其事,垂着桃花眼隻顧着系刀柄上的絲繩,少年的吹捧在自己看來和之前千萬句褒揚都差不多,聽倦了也懶得回複,隻留給蕭飒一個水藍色的背影。
蕭飒努力了很久,卻還是難以望其項背。他不明白許楓橋的底氣來源于何處,對人的褒貶評議,這人從不在乎總是漠然置之,心裡仿佛隻有勝敗。
怎樣才能像許帥一樣。
蕭飒默默回頭,“走,咱們去看看。”
如果說神武軍的神話由許楓橋書寫,那麼書寫所用的絹帛必定是袁舒嘯。
許楓橋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繪彩,圍城戰後身退,留給衆人無盡的唏噓,感歎将星隕落,寶劍藏于匣中。
袁舒嘯則不聲不響地接過了這一切,見證神武軍從草創到全勝再到凋零——見證者,書寫者,埋骨人。
相比起許楓橋,袁舒嘯身上的傳奇不多,嚴謹刻闆,不苟言笑,力求穩當,因此很多人懼他敬他,唯獨不會崇他愛他。
他當然明白,自己走到了怎樣的境地。雲台院人心浮動,都嚷嚷着要看許帥教訓孫羅睺,孫羅睺和雲台院幾個人關系都不大好,名聲自然也差。
他們聊得起興,仿佛許楓橋代表的不是積雪院而是神武軍,在他們口中,那個馳騁幽燕,滌清大漠的神武軍,又回來了。
誰人不會回想起峥嵘歲月?那時候他們是大周正經士兵,殺的是胡人蠻子,夜夜守着邊關,點燃烽火狼煙,枕戈待旦。厮殺漢心裡一隅,留給廣闊山川和妻兒老小,鮮血與眷戀共存,他們無比矛盾,卻都知道,馬蹄隻能向前,那是正确的方向。
“二當家,我們也去看看吧!”
“是啊二當家,這可是……可是許帥啊!”
許帥?這兩個字确實凝聚了很多,以至于許楓橋落草那不到一年的日子,能建立起規模可與含章院抗衡的雲台院——因為許楓橋在這兒。
雲台者,光武帝興漢,繪雲台二十八将,和含章院的“含章可貞”比起來,鋒芒畢露,正如許楓橋的性格,絕不甘于人下,絕不平庸,要做就做最絢爛的一筆。
袁舒嘯默許了,剛才鬧哄哄的一群人,霎時出了院子,往積雪院去了。
他站在原地,門庭冷清,青石地有了裂痕,枯草自磚縫中破土而出,群烏亂飛,栖息于松柏之上。
松柏長青,人心亦是如此。
故人零落,他心裡也有了歸處。
他原本打算獻策,把自己比作黃蓋,苦肉計後探聽底細,裡應外合吃掉霍家寨。孰料日子過去,前些天跟邊騎營的聯絡竟然徹底中斷。
邊騎營不是良鄉,原本就難以維系,再回去更是落人口舌,燕王使得好一出借刀殺人。饒是袁舒嘯再怎麼不信,此刻也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定位。
棄子。
石桌上的棋局,有一顆白子四面被黑子圍繞,已經絕了氣,袁舒嘯漠然提出白子,緊緊攥在掌心。他身後是一片狼藉,是生死舊人,是罵名和森皚白骨,以及一個毫無生路的局面。
他把絕路當做唯一的生路去走。
隻要神武軍還有一星烽火,那他便甘願做燃燒火焰的枯草。
然而他還有些愧疚,燕王對他冷淡,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巴不得讓程玉樓快速結果了他,但霍平楚卻待他如士,無怪乎能小小年紀穩坐頭把交椅。
“養寇自重,養邊自重,燕王啊,你就算為了這個,也會殺了我。可你能殺了我,卻殺不盡這世間的公道和人心。”他握緊手裡的書卷,又回屋關上了門。
積雪院院子本就不大,衆人圍進來,更加逼仄了。于是有人提議,去含章院,遽爾一哄而散,許楓橋被逼無奈,人流裹挾着他往山下走。
他回頭看着屋檐下遠望的盧蕤,尴尬笑了笑,旋即淹沒在人海裡。
“盧先生怎麼不去看?”唐景遐抖着腿,手裡的小米飯喝了一半,馍馍還散着熱氣。
嘉娘指了指唐景遐,示意她不要抖腿。唐景遐哦了一聲,雙腿并在一塊兒。
“我看不懂那些。”
“看不懂就瞎看呗。”唐景遐鼓着腮幫子,大吃大嚼,納了悶了,這是什麼理由?她一擡眼,就看見了翩翩而來的程玉樓。
“嚯軍師,你怎麼走路都沒聲的?”唐景遐趕緊把碗放在一邊站起身,“軍師你嘴怎麼了,嘴角怎麼還紅了?”
“蚊子咬的。”程玉樓慣用的笑臉凝滞,又用指腹劃拉着嘴角,不自然地提了提衣襟,裡面用來打底的白袷此刻充作遮羞,把平時露在外面的鎖骨都蓋住了。
盧蕤未做他想,“軍師也别在外面站着了,進來坐坐啊。”
“我今日确實是來找你的。”程玉樓輕笑,“更生這麼歡迎我,我也放心了。想來我今日跟你談的話,你應該也能接受吧。”
“是昨日我和大當家說的那些?”盧蕤暗喜,難道程玉樓也有歸順意?
唐景遐被二人的謎語弄得摸不着頭腦,見他們入室後,跟嘉娘繼續吃殘羹冷炙。許元晖這時才醒,伸了個懶腰,“早啊,小唐女俠。”
“哇,許道長你可真夠懶的,這都日上三竿了。你在道觀天天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