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遺産,終于在法庭上見分曉,看着曾經一起長大,一起玩耍的手足,在法庭上據理力争,發狂暴怒,争執遺産,林建軍覺得很悲哀,悲哀自己活了大半輩子,最終落到這個結局,每次林春陽打電話過來,他還要故作開心的說事情順利,他習慣别人享受他的付出,習慣自己站在萬人敬仰的地位,他不想漏出自己的脆弱,可是在辦完不開燈的小小房間,看着城市燈火通明,無數次他想跳下去,結束這一切,雖然這是他曾經不屑的失敗者行為,但此刻他身心已經被蹂躏到極點,不管輸赢,隻要一切就此暫停,隻要他感受不到痛苦,怎麼樣都是值得的。可是看着腳底的百米高樓,他總是失去勇氣,他可以不管不顧,他兒子怎麼辦,叫他失去母親又失去父親,讓那些讨債人去找兒子嗎?他又不敢跳下去,這樣日複一日的折磨思索,最終沒有讓他跳下去,卻讓他倒下了。林春陽接到醫院電話,馬不停蹄趕往醫院。
穿過一道道回廊尋找父親身影,深夜醫院,父親一個人坐在醫院椅子上輸液,倒在醫院椅子靠背上,林春陽遠遠看到父親背影,穿着簡陋的外套,便宜的運動鞋,頭發花白,林春陽有時候都不敢相信這是父親,他坐在父親旁邊,看着父親面容,父親眼底一片青黑,皮膚也暗淡甚至長出不少老年斑,皺紋更加深刻,兩頰凹陷顯得消瘦,父親此刻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幹枯的左手上挂着吊針,林春陽看着父親感覺父親好似空心的樹木,内裡早已失去生命活力,隻有外表還光鮮亮麗,深夜醫院很安靜,林春陽坐在長椅上看着空曠漆黑的長廊,回想起很多東西,以前跟父母一起去國外旅行的開心,母親患病的痛苦垂死的眼神,父親面對讨債人卑微的祈求低聲下氣的哀求。短短三十年,他的人生好似一場燈光聚集的華麗戲劇如今已經落幕,現在的他獨自品嘗戲幕後的黑暗。正當他回想時父親突然睜開眼睛,暈暈沉沉笑着說:“春陽,你怎麼來了,就是有點勞累,沒什麼大事。”林春陽見不得他笑,他更願意父親跟他抱怨生活不好過,身體勞累,也不願意他消化所以壞事笑着跟自己說一切都好,林春陽喉嚨哽了一下問:“爸,要不你别幹了,開車也賺不了多少錢,回去歇歇吧!”父親擺擺手說:“還剩一點就還完了,等錢還完,我就真正一聲輕松了。你爸身體好着呢?再幹幾年沒問題。”林春陽一肚子話要勸說,卻看到輸液瓶已經沒有藥液,隻好擡起父親手,取下針,父親看着林春陽笑着說:“果然學醫的,還能幫爸爸取針。”林春陽眼淚一下忍不住,流出眼眶,朝父親大聲說道:“爸,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安慰我,你能不能不要總是說什麼多好,我不是小孩子,我們家什麼狀況,我都清楚,你這樣每天自己熬着,我看得很難受,我不是你兒子嗎?為什麼不跟我說實話?非要自己一個人扛?”林建軍沒想到林春陽反應這麼大,拍拍林春陽手臂說:“爸,沒有一個人扛,那時候家裡破産不是也讓你幫忙處理,咱們家快過去了,等還完債家就好了,相信爸爸能解決的,不用你擔心。”林春陽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父親還是嘴硬,可是這不就是父親一貫作風,他總是一家之主,家裡大事小事都是他拿主意,他總是習慣掌控者事情發展。林春陽突然不想責怪父親,不想在自己孩子面前,也丢掉面子。
林建軍站起身說:“走,咱們去吃個宵夜,我有點餓了。”林春陽扶着父親走出醫院,深夜城市還是燈火通明,在城市隐蔽的角落的小巷子,還有些小攤還提供宵夜,兩人坐在一家面館前,點了兩碗面,随後父子兩坐在矮桌前,周圍嘈雜不已,中年男人在這裡三五成群,喝着啤酒釋放一天辛苦壓力,年輕男男女女在這聊天大笑,林春陽和父親是其中特别的存在,兩人默默吃着面條,面條就是寡淡的挂面,沒什麼配菜,林春陽沒什麼胃口,吃了兩口就停下筷子,目光穿過歡笑的男男女女看着前方幽深神秘的巷子,他感覺這條巷子好似一個黑洞快要把他靈魂全部吸進去。父親突然開口說:“春陽快吃,看什麼呢?”林春陽這才想起來趕緊吃着面條,勉強着咽下面條,父親看着他說:“說給你點榨菜肉絲面,你就是不聽,這個面沒什麼味道,你肯定吃不慣。”林春陽低着頭不說話,老闆娘拿着單子走過來說:“兩位吃完了嗎?結下賬吧?一共10塊。”父親一聽焦急掏口袋說:“我結我結。”随後搜着上衣口袋掏出一張五元紙币,又在褲子褲袋翻找一會,掏出一堆一塊硬币和破舊紙票。林春陽看他手上的打針膠帶還沒取下,一張張捋順褶皺的紙票,一張張數着遞過去,說:“6塊,7塊,8塊,9塊,10塊。齊了啊!”老闆娘說:“齊了,10塊,慢慢吃啊!”老闆娘轉身去隔壁桌結賬,父親繼續數着口袋紙票,一張張數整齊,卷為一捆,小心放在上衣口袋,林春陽吃完了,專注看着父親舉動,以前父親家裡很少出現錢,吃飯直接過去,上興趣班老師禮貌耐心教導她,他對錢幾乎毫無概念,可是看着眼前一張張紙币,他突然發現錢的分量好重,原來10塊錢可以換來兩碗寡淡的面條,幾十萬可以換的自己和父親身心自由,他俗氣覺得要是有錢真好,父親整理完錢對林春陽說:“春陽你去附近開個賓館吧!我租房子太窄了,睡不下。”林春陽說:“爸,我回去算了,明天還要上班,你好好保重。”父親說:“春陽,好好照顧自己,我們上一輩事情跟你沒有關系,你要活出你自己人生,知道嗎?”林春陽點點頭說:“好,爸你要保重。”父親說:“好,你回去吧!我也要走了。”林春陽起身走進黑暗的夜晚中,他回頭看父親還坐在原地,低着頭,他感覺父親腰背更彎了,他看着巷子的黑暗,邊走邊流淚,看着這唯一親人在老年還在辛苦勞作,作為兒子卻不能幫他一點,心安理得享受父親榮耀帶來的富裕生活,現在卻對他破産的苦難無能為力,林春陽感覺自己是懦夫,他想自己一定要好好掙錢,掙大錢,讓爸爸不再上班可以安享晚年,不必累得倒下來,他覺得自己一定要扛起家庭重擔,保護好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