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想要看到的結果是什麼?自我否定還是自我厭棄?”
“可以将它視為疾病,我想說的不是這一本身,而是家人、朋友、社會讓我直面感受到的不認同,從而出現的心理上的疾病。”
“可如今他們的不認同又不是那麼重要,你可以看做是自暴自棄,也可以是沒心沒肺,總之,我不會因此傷害你們任何一個人。”
遊弋拭了拭嘴角離開餐桌,走近沙發處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
淅瀝瀝的雨聲終于停歇下來,本打算安靜一會兒,他想了想又問:“獅子王?”
“可以。”
遊曳動了動想要幫他,卻在看到擡起的手後站回原地。遊弋食指朝下點了點:“我聽不慣那聲音。”
“哥,你這是歧視。”
遊弋靠坐在沙發上撐着額角,這才正眼看向自己的弟弟。
白色的裙子垂在雙膝處,搭配了一雙五厘米左右的米色高跟鞋,至于露出來的半截腿和半截臂他懶得多看一眼,略過這些直直看向臉。
幹淨,漂亮,溫婉......如果是女性,可以這麼來形容。
“為什麼是歧視?”遊弋微眯了眯眼,“你認同自己是女性,那麼你該理解為這是穿着幹預。”
“可幹預的前提是......”遊曳邁着步子朝前挪了一小步,“你把我當作了妹妹。”
盯着遊曳看了許久後,遊弋漸漸浮現出笑意,緊接着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笑聲愈來愈沉悶。
***
北方的冬天很有意思,高處熾陽照曬着顱頂,涼意從腳底攀援而上,到了脖子處将将停止。
臉頰、鼻子、耳朵則交給了微弱的寒風。分工有序,讓人生出一種被提着腦袋審視探究的錯覺。
遊弋将帽子手套一一戴上,然後再将羽絨服的拉鍊拉到頂端,剛走下樓梯就聽到陣陣喇叭聲傳來。
“嘀——”
“嘀嘀——”
“嘀嘀嘀——”
一聲比一聲急促,大有一副不見人誓不罷休的架勢。
遊弋出了大門越過等候的車,瞧也沒瞧裡面的人兀自往前走去。
“狗逼東西又抽瘋是不是!”
呂從陽降下車窗吼了聲,見他不停趕忙倒車跟上:“今天看完估計到下午了,連軸轉也他媽不是這種轉法,你知道從溥市到昌市多少公裡?!”
“4100。”遊弋腳下不停地繼續往前走。
“哦,您老人家原來清楚。”呂從陽握着方向盤氣笑了,“我以為你隻是犯病,原來你他媽早病入膏肓隻是偶爾正常正……你不上車要去哪!”
遊弋停下步子朝前面的柱子擡了擡下巴:“牌子上的東西解釋解釋。”
又将車往後倒了點,呂從陽低頭從擋風玻璃看過去——白色的牌子上畫了一個紅圈,裡面有個喇叭,喇叭上有一紅色斜杠。
“......”
呂從陽摸了摸鼻尖,開到遊弋旁邊呲一口白牙尴尬地笑。
“很刺目,我這不是注意力都在找房号嘛。”
環山園名字起的随意,幢幢小洋樓環山而建,因此得了這一聽就有畫面的名。
山雖然不高但畢竟是山,從上往下走時當然逃不過彎彎繞繞。
“操,真夠可以的,隻要是人走的地方都看不見雪,光這每年的物業費都夠你吃到老了吧,享受一詞他媽裡外诠釋的淋漓盡緻。”
從上車嘴就沒停的呂從陽斜眼看向副駕:“老天爺光顧給你......不是我說老遊,牙長半截路你真夠可笑的,他媽一個北方漢子這麼怕冷,說出去讓人笑掉半截牙,剩下的路也沒了。”
“看路。”遊弋撥弄着将兩側的出風口對着自己,随後偏頭看着窗外。
姿态擺明了拒絕交流,呂從陽識趣地閉上嘴。
上了高架橋後,呂從陽躊躇半天還是沒忍住。他朝旁邊看了眼,又歎了聲氣。
“我問過老關,那狗東西嘴嚴,一問就是不知道不清楚别過問。老遊,這都半年了,你能不能給兄弟說說,到底出什麼事了?”
“一個招呼不打說消失就消失,好不容易在昌市逮住你,回了趟溥市的功夫人又沒了。我真不懂,要不你給兄弟說說你他媽到底想幹嘛?”
“南林球場那麼大的事扔給他們,然後老關又莫名其妙讓我聯系各大學校,好,我不過問,至于進錢還是出錢這些也都無所謂。”
“但是老遊,你得讓兄弟知道你的難處,别他媽說你的難處是疏通關系,有我爸在别說學校廁所,就是下水道也能給你改成水能。”
聽了這不着邊際的大話,遊弋終于挪開視線看向呂從陽,意有所指地說:“這種話在我這說說就行了。”
“過過嘴瘾過過嘴瘾。”呂從陽幹笑兩聲,“既然你不想說那總能說說廁所的事吧?”
遊弋看回窗外,沒讓對方等多久,低聲回:“讓自己心安理得。”
“......行,又他媽不是人能聽懂的話。”
清泉一中是昌市的省重點高中,曆來招收學生隻看成績。即便校區環境有些老舊也依然不向教育局遞交修建申請,怕的是資本占名額,更怕建設過程影響面臨高考的學子。
車停在學校對面的停車場,呂從陽拿上鑰匙正準備下車,卻被副駕的人攔住。
“在這裡等我。”
“嗯?”呂從陽愣了愣,“不讓我跟?”
“不用。”
“不是老遊,我牽的頭你不用什麼不用?反正電話又打不到你爸那是吧?要是讓......”
見遊弋又露出煩躁模樣,呂從陽把沒說完的話又咽回去,妥協地提前給他打預防針。
“這個和别的學校不一樣,改建的隻有實驗樓,你别抽瘋和校領導杠,不看僧面就看那些苦讀的高三......喂!”
砰——
“什麼玩意。”
看着倒車鏡裡過馬路的人,呂從陽拿出手機給遠在溥市的關子洲打過去。
電話一接通,呂從陽劈頭蓋臉地輸出:“操!操!我真是操了!不如不見,我他媽上趕着當傻.逼!他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跟他媽被......喂?操.你大爺!”
他再次撥過去。
“嘀——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再撥,再被挂。
再撥,再被挂。
等到怒氣上升到一定阈值時,對面終于接了,不等呂從陽說話搶先說道:“再髒一個字兒試試。”
鼓脹到頂的氣球瞬間洩了氣,留下皺皺巴巴的難看鼓包。
呂從陽看着倒車鏡上和門衛說什麼的人,沉默半晌才開口。
“老關,剛上大學那一個多月,我們寝室隻有三個人,當時我疑惑挺久,既然東西都在那說明人是來過學校,後來問過幾次原因,你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嗎?”
不等那頭的關子洲回話,呂從陽自問自答道:“你說,這世界上從來不存在無緣無故,而探知别人的私事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阿陽......”
呂從陽沒給關子洲說話的機會:“那麼我現在再問你一遍,為什麼?為什麼關于他的事一個也不能說。你知道前幾天我見到他是什麼感覺嗎?我他媽覺得他像隔了一個世紀看我的人。”
要不是各校的改建工作已經陸續竣工,呂從陽到今天也見不上遊弋。
他組織了很多罵人的髒話,等着遊弋出現後劈頭蓋臉。
任憑如何想象也沒想到,他的兄弟會站在咖啡館的落地窗外,隻是那麼一動不動恍惚地看着他。
“他像看陌生人一樣看着我,然後問我......從陽,溥大的臘梅落了嗎?”呂從陽搓着額頭苦笑,“十一月才花開,他倒盼着死期。”
“阿陽,花落不是花死。”
“我知道,我知道他想問的是......”呂從陽餘下的話湮沒在喉口。
從陽,是不是又一個新的開始?
操場上堆了很多個雪堆,雪堆化出了密密麻麻的坑窪。正值周末,校園内隻三兩個抱着卷子的高三學生。
遊弋看着他們的背影,一直到身影消失後才摘下帽子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