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到第二天依舊沒停,遊弋起來給管家打了個電話,安頓不用送餐後又倒頭繼續睡。
沒睡多久屋子裡的座機響了,鈴鈴聲在安靜的屋子裡太尖銳。
遊弋穩定了會兒情緒,伸長手臂接起來放在耳邊。
“遊哥,忙啥嘞?”
遊弋壓着火:“說事。”
“嚯,你嗓子咋啞成這樣了,感冒啦?”
沒有感冒,隻是張不開嘴而已。
昨天那兩拳實在是狠,早上起來洗漱的時候,遊弋也被鏡子裡的自己吓了一跳。
可能是沒有及時冷敷做處理,右邊顴骨不但又青又紫的高高腫起,嘴唇縫隙間也全部都是血。
“沒事挂了。”遊弋忍着疼說了一句。
剛要挂,那邊就急吼吼地喊:“哥哥哥,我真有事兒找你!就那個你能幫我個忙不?”
“不能。”
“诶不是遊哥,一般不都該問問是啥事對不?”張銳凡歎了歎氣,“您能先問問麼?”
“你說。”
“那個......我哥早上來店裡的時候吐了兩次。我怕他有個三長兩短的,想讓他去醫院檢查檢查。好賴話說盡人都不去,所以我想讓你開車帶他去看看,行麼?”
遊弋:“找别人。”
電話那頭被噎住,含含混混說:“我要能找别人就不給你打電話了,這不是不了解目前狀況所以沒辦法嘛。”
“想别的辦法,挂了。”遊弋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挂斷電話。
沒一會兒座機不依不饒又響起來。
遊弋擰着眉隻好再次接起:“我說找别人。”
“不是遊哥,昨兒發生啥你不清楚啊?”
張銳凡有些不高興地提高聲音:“打完人拍拍屁股不認賬是吧,監控上可是拍的一清二楚,你這樣我報警信不?”
奶油小生慣有的翻臉比翻書快,遊弋稍微清醒了點:“威脅?”
“瞧您話說的,PVC防寒塑料不還被您抓了把柄麼,隻是好言相勸咋成和你一樣的威脅了。”張銳凡嘿嘿笑了兩聲。
“遊哥,萬一把人打得胃出血,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咱都是正經來找藝術靈感的對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有句話您也應該聽過。”
知道吐不出什麼好話來,但遊弋還是嗯了聲讓他繼續。
張銳凡壓低聲音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遊弋是徹底清醒了,“說完了?”
那邊“嗯哼”一聲,像是勝券在握。遊弋失笑地問:“人在哪?”
張銳凡頓了頓,趕緊說:“剛回他自己屋睡去了,您現在去應該正好。”
“嗯。”
“接待處下面的玻璃屋就是,謝了遊哥。”
“别,受不起。”
“嗐,您不去我還真能幹個啥啊?”張銳凡清清嗓子,“對了遊哥......您沒事兒吧?”
遊弋:“不至于去醫院。”
“得,聽您聲音難受的慌,去醫院也順便看看吧。一個二個真夠讓人操心的。”
挂了電話遊弋沒有着急,他躺了會兒又洗了個澡。喝完一整杯杯咖啡,這才才拿上車鑰匙出門。
開着車繞上小路又從接待處下坡,然後停在張銳凡說的那個玻璃屋前。
黑色簾子從裡向外包裹的密不透風,有種不與世界交流的窒息感。
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不想進,天地倒轉間仿佛再次回到了沙棗樹下。
人群密密麻麻圍攏在門口,像是電影上經常會出現的場景。
熙攘讨論聲與指指點點被阻擋在警戒線外,或唏噓或吃驚或恐懼......
太多了,具體要說出一種,遊弋隻記得是麻木。
他站在人群外看着,等那一扇門裡走出或一個,或兩個,或三個急救人員。
然後在他們擡着的擔架上看到自己熟悉卻陌生的人。
他沒有想過要上前,身邊的人群卻紛紛自發地讓開了一條路。
更有人推着他不得不擡起千斤重的警戒線,然後邁着腿一步步跨上台階。
站在門前他想看看是誰,回身的那一刻天地間萬籁俱寂。
他隻好拼命壓制住逃離的身體,垂着頭輕輕按下門鈴。
咔嗒——
“為什麼來。”
遊弋強迫自己擡起眼睫,看向門裡。
黑布遮擋的玻璃門隻開了一個縫隙,他背抵着光投下一片陰影。
一個女人站在黯淡裡,憎恨的眼神如淬了毒的箭矢,恨不得根根刺進他的四肢百骸。
遊弋眼睫顫了顫,聽到她又說,“你不該來。”
“你不該來,”女人重複一遍,加重語氣怨毒地說,“你該去死,我以為你早就死了,你怎麼還不去死?”
遊弋一言不發地看着,似乎用沉默來抵對,或是接受這雙眼睛裡的恨意。
“被車碾死或者被病折磨死,這些總該要發生在你身上才足夠解恨。”
女人慢慢笑了起來,臉上流露出的痛快絲毫不加掩飾的展開給他看。
“既然還不去死,那你在短暫活着的時候千萬别忘了一件事。有個人天天盼着你死,咒着你死,恨不得親手讓你死。”
咔嗒——
門自動合攏,裡面的簾子晃了晃,遮住最後一點能窺探進去的視線。
花香不知道是什麼香,能夠讓遊曳聞到應該是最喜歡的,這足以證明遊曳的人生中至少有一個意義。
不過很顯然,這一個意義并不夠,而遊弋清楚的知道,自己甚至于他連意義都算不上。
所以這些話還算是能接受。
她要失望了,他不會死,就算是賴活也要活着,除非像她所期盼的那樣。
汽車的刹車片失靈,或是眼瞎看錯紅綠燈,也可以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惡疾纏身,天災人禍随便什麼,但絕對與選擇無關。
強行按捺住情緒,遊弋深吸了一口氣。
清淡的柑橘味絲絲縷縷合着雪花的冷冽飄來,遊弋有些迷茫地擡起眼睛。
在看清面前的人後,思緒退潮,瞳孔慢慢聚焦猛地回過神來。
今見山環抱雙臂站在面前,距離他非常近,已經超出了正常的社交距離。
好像第一次才看清,原來是非常英俊的。可淩厲的眉間微微攏着,正一言不發地,用一雙依舊不讨喜的眼睛端詳他。
不知道看了多久,不知道發現了什麼,不知道為什麼離得這麼近,不知道要問什麼。
遊弋掩飾住倉徨,故作鎮定地踹進兜裡去摸煙。
摸了半天他才發現,原來該死的煙根本沒有帶出門。
正在猶豫該不該轉身離開時,眼前忽然伸來一隻寬大的手。
掌心上放着一個黑色打火機和一支黃色濾嘴香煙。
遊弋當即斷定,這是之前正準備放進嘴裡的,或者剛叼上又取下......
不為人知,當然,也不是他在意的事。
遊弋伸手接過,咬在唇隙間護着點上,然後把打火機遞回去。
吐出煙霧,他颔首:“謝謝。”
“你的臉......”
今見山往後退了退,斜倚着門框,給他這張青紫交加腫起的臉下了定論:“沒有冰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