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什麼都不懂,給他天花亂墜說我們廠子的羊肉多好多新鮮多實惠,反正前前後後說了一大堆比較專業難聽懂的話。他一直耐心地聽完,從頭到尾隻問了我一句,”楊奇明頓了頓,“如果你是經停老闆,會不會選擇你家的羊肉。”
但凡是做過功課的老闆心裡基本都是明鏡,很顯然,羊肉廠的人拿今見山當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了。遊弋覺得今見山話說得還是留足了面子。
顯然楊奇明當時也這麼想:“我想了半天才給他說,如果我不是經停老闆的話會,但要是經停老闆絕對不會。他最後付了錢把那隻羊買下,沒等到隔天我就被辭退了。”
“辭退第二天我找上今老闆,拿着正規簡曆問缺不缺羊肉切割的師傅,我大學學的是畜牧業,今老闆看了之後笑得差點把簡曆給震碎了。”
回想起當時那一幕,楊奇明憨笑道:“他說别把技術人員埋沒在冷兵器跟前了,然後把那一箱子羊肉從冰櫃又擡出來,讓我給講講怎麼在冷凍的情況下辨别品質新鮮度。”
“我講完之後他給我派了個活,讓我帶薪去菜市場轉悠一個月,然後又去瓜果市場轉悠。過程真挺難熬,經停剛開業的時候斷層的厲害,我們這些員工邊學習各種知識邊幹活,磕磕絆絆能有今天的成績非常不容易。”
說的還是簡略了,比如是什麼原因讓一個畜牧業的專科生跑去羊肉廠上班,又是抱着怎樣一種感激之情來感念經停的老闆,還有主管的位置是怎麼坐上的,以及經停的難熬過程今老闆又是如何應對。
隻有情感渲染力足夠,才能表達自己為什麼會舉報吸d的初衷。遊弋猜他要說最終結束語了,識趣地沒有刨根問底去提出問題。
楊奇明喝了口水,放下後非常認真地看着遊弋:“遊哥,舉報你這件事做得很蠢也很不地道,我應該先跟你打過交道确定之後再下結論,對不起。”
這些話後面應該還有“但是”,可遊弋等了半天都沒有,像是整件事就該以“對不起”結束。這反而讓他覺得新奇,因為以前聽過的衆多對不起中,貌似今天這三個字才算得上真正有誠意。
遊弋看着楊奇明,露出淺淡的笑:“下午管家身體怎麼樣?”
反應過來這句話裡的潛台詞是沒關系,楊奇明又露出傻大個的樣:“休息三天應該差不多了,我回去問問。”
該說的都差不多說完,收拾餐桌的時候遊弋拿着保溫杯坐到壁爐旁的沙發上。
楊奇明手下沒停地忙活,眼睛卻時不時的往沙發上掃過去,背對的人仰靠在沙發上,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推着餐車往門口走的時候楊奇明再次往壁爐那邊看去。本來不該打擾,他猶豫後還是說:“遊哥,下午藝術家們去臨湖冰釣,您要不也去轉轉?”
片刻後,背對的人問:“三月可以冰釣?”
“呃——也算不上是冰釣,臨湖的冰這段時間剛化幹淨,”楊奇明有點難以啟齒地解釋,“裡面的水冰涼刺骨所以就還叫冰釣,去了也隻是坐湖邊。”
“我知道了,謝謝。”
模棱兩可也沒說去還是不去,楊奇明識趣的不再打擾,打了聲招呼便推着餐車出來。
回到接待處後,楊奇明把餐車放在廚區,乘坐電梯徑直上了三樓,走到直對的辦公室前輕輕叩響門。
“進。”
楊奇明進來關上門:“老闆,聽柳屋的餐收了。”
“道歉了?”
“嗯,墨迹幾天結果人遊哥什麼都知道。”楊奇明走到辦公桌前坐下,盯着垂頭忙活的人,“老闆,您和他走得近麼?”
今見山從單子上擡眼:“你和張銳凡一個鬼背着送來的?”
“鬼背不動我吧?而且我終于知道張經理為什麼盯着聽柳屋不放了。”
今見山拿起杯子往飲水機走,楊奇明的目光跟着他:“本身沒多少的量他一個大男人吃得太少了,基本都是怎麼送的怎麼端出來,可今天中午我陪着的時候又都全吃光了。”
從喬納爾回來後今見山一直在北栖商讨滿城村的事,雖然今早才回來,但聽柳屋的情況張銳凡每日都會絮叨兩句,說的最多的還是吃飯問題。
遊弋一直在忙工作今見山知道,可現在話裡的内容明顯不是工作繁重。
“屋子太整潔了,那麼大地方感覺他隻在固定幾個範圍活動。不說别的,小院應該是最受歡迎的地方吧,觀柳屋的高叔甚至每天都在裡面睡覺,可遊哥好像一次都沒有下過小院。”
今見山端着水走回去,臨走過瞟了眼楊奇明:“怎麼确定他沒有去過?”
“壺裡的水每天都是滿的,躺椅上毯子原封不動疊着,望遠鏡位置從來沒有變過,”楊奇明說,“魯姨那麼不好奇的人都沒忍住觀察了段時間。”
“你們去了就盯着他?”今見山靠着椅背看楊奇明。
“呃——”楊奇明撓了撓頭,“老闆,他的形象不讓人注意是不是有點難?”
明明辦公室隻有他們兩人,楊奇明還煞有介事地壓低聲音:“老闆,光這幾天我看見已經五回了,卧雪屋......不是,卧柳屋的方小姐在他那塊湖邊來回散步來着。”
“我碰上跟她打招呼,她拽着我問了好些個問題,說咱經停周邊風景這麼好,每回出來怎麼都不見聽柳屋的人?”楊奇明疑惑道,“她不是才來十天麼,這一周遊哥都沒有出過門,她從哪看見人的?會不會路過的時候......”
“沒完?”今見山放下杯子打斷他,“你是不是還打算舉報人偷窺?”
楊奇明立馬坐正:“據我觀察不像是偷窺過,應該隻是想認識認識遊哥。”
“合着經停主管被派了媒婆的活兒。”今見山擡了擡下巴,“人讓你帶什麼話了?”
楊奇明眼觀鼻鼻觀心,吐出兩個字:“冰釣。”
“帶了?”
“嗯。”
“你不好拒絕也沒有想想聽柳屋知道後的态度?”
“我......”楊奇明閉上嘴。
今見山慢慢沉下臉:“我從來不幹涉你們和宿客有人際往來,但孰輕孰重心裡多少該有數吧?是不是還得我耳提面命的提醒你們,什麼叫基本的職業素養?”
楊奇明快速眨了幾下眼,還沒有來得及認錯,就看老闆壓迫地點着桌子,說出口的聲音是許久都沒有過的冷厲。
“經停都住的什麼人你們最清楚,告訴底下所有人,全給我把眼睛放好,不該問不該說的都給我把嘴閉嚴實,但凡有一個宿客來投訴,包括之前已經退宿的,聽好,”今見山點點桌子,“一個你一個張銳凡,提上行李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楊奇明怔了怔,倏地站起來:“出來我就後悔不該說了,我應該告訴方小姐,我說了,人工作忙沒時間,老闆,我會給他們轉達,還有,我知道錯了,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一腔真誠的保證吐完楊奇明遲遲沒有聽到聲音,他忍不住擡起頭。雖然老闆還是闆着臉,但氣勢上已經不吓人了。
楊奇明憨笑道:“老闆,我真知道錯了,而且您放心,咱員工心裡都有明鏡,再是有害人的心思都得顧忌您......”
“現在幾點了,主管不操心冰釣的事情和我在這兒磨?”今見山朝後面擡了擡下巴,“門在那兒,麻溜從我眼前消失。”
“哦,好,老闆您忙。”
大片大片雪花打着旋飄蕩在白鴿湖上,湖對岸的色木槭依舊沒有發芽。
騰起的白霧從密林間一路緩慢蔓延,踏過湖畔,沉水的扁平石塊浮起,逆着水線一路退回。
霧來了,觳紋沉寂,将将好落回撕下皮肉的大小不一裡。
遊弋輕輕瞌上眼,許久後又緩緩睜開。入目不再是白茫茫一片,他看着打傘走來的人,一直等門鈴響起才放下杯子朝長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