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隐瞞姓名,也沒有質問任何有關穆宸在學校的事情。時間太久,記住的内容不夠詳細精确,大緻意思是——”紀瀾歌偏過頭,眉頭蹙了蹙又舒展。
“你在學校所了解到的都是真實情況,隻不過并不完整。有關于他母親自殺的前因後果無足輕重也不值一提,而他父親确實是殉情,他也确實日日夜夜都在阻止他父親步入後塵。”
說到這裡紀瀾歌變得遲疑又頹唐,今見山收斂情緒轉過頭,很清楚接下來的話必定要将他千刀萬剮。
他做好準備迎接極其殘忍的刑罰,卻不想準備還是不夠充分。
“了解過xi.毒人員的家屬嗎?很像。起初會勸導争吵,也會聯系警察,數次都沒有任何效果就會設法關閉大門,或者禁锢在不能逃離的方寸地。”
“可是水米不進會摧毀定力,顫抖、抽搐、哭泣、哀求等等都會一點點瓦解意志,那該怎麼辦?”紀瀾歌吞咽了一下,“會妥協,會解除所有束縛。”
“一個站在樓角等待父親死亡的孩子很令人佩服,可是該同情憐憫嗎?又該同情憐憫什麼?同情憐憫他有個不配為妻為母的母親,還是同情憐憫他有個隻記住了丈夫身份的父親,又或是同情憐憫他徹底讓他父親隻存在這一個身份?”
“如果隻是這一個身份,那麼他父親不該部署,也不該有遺願,更不該把棄如敝履的托付給毫不相幹的,而我也沒有任何打算要替他接手。”
白色瓷磚牆隻有一米五高,坐在亭子裡感覺飛檐翹角都翻出了牆外。中間露了一線藍天,遙遠的好像隻留了松聲和澗聲。
今見山眺望着那處,眼淚安靜的從眼角和眼尾滑落,漫過鼻翼漫過臉頰,逗留在唇峰被無止境的下一滴浸潤唇隙,又聚積在下颌洇濕黑色纖維。
于曦扯下帽子後仰着蓋在臉上,然而身側的紀瀾歌卻像是格格不入,他恍若未覺般自顧自笑着搖頭。
“能進入附中的基本都是優等生,所以牛皮紙袋裡是他父親準備的三個選擇。Zp科研院名額,國外留學五年全免,一百萬創業資助金,這些都會在大學畢業時立即生效。”
“當我看到這些的時候說實話很詫異也覺得很難堪,并不是拿錢砸人的行為,而是行為裡的目的。他父親僅僅隻是要堵住即将傳揚的出口,卻又像在告訴我,既然漠視,那就漠視到底。”
“我讓那位女士放心,沒有這些我也會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可能耐心已經被消耗殆盡,她回複我......”
紀瀾歌蹙了蹙眉:“私立學校的傳揚救了他父親,所以有了昌大科研樓,六中的霸淩和傳揚再次救了他父親,所以有了這三個選擇。”
今見山緩緩轉過頭,于曦取下帽子也看過去。
“你以為隻是昌大科研樓和六中多媒體教學設備嗎?如果他去了清泉一中,那麼南大就會多出一棟科研樓,如果他去了職高,那麼職高就會更新所有專業設備。你以為隻是考入附中的學生嗎?不,他在哪這三個選擇就會送去哪,也許是上百人也許是上千人。”
紀瀾歌擡頭看向對面:“一個孩子和父親生死博弈,發現父親技高一籌的孩子隻能選擇認輸,而身為棋子的你們要做的依舊是配合。如果他不去步他父母的後塵,那就需要保持絕對安靜,不要讓他給我添麻煩,也别讓我給你們添麻煩。”
“我選擇了Zp科研院名額,和你同寝室的康霖選擇了國外留學,我們都在懷疑真實性,因為附中并沒有一個叫做穆宸或者遊弋的人,直到第一場摸底考試。”
紀瀾歌澀然地笑了笑:“哥,能想象到當你進入考場,每一張臉都是初中同年級校友麼?”
臉上還殘留着沒有幹涸的淚迹,今見山面色蒼白一言不發地盯着他。
“每一個人都很震驚,我們相互排查有沒有出入,然而當監考老師走進教室的那一刻,我們像是被學校震懾,因為那正是昌大校長佟教授。而頭戴帽子和口罩的穆宸跟随走進教室時,我們像是被扒光衣服徹底展露出醜陋一面。”
玻璃杯底汪了一灘水,水順着掌側流向胳膊,紀瀾歌慢慢喝下半杯,連抽幾張紙巾擦了擦嘴又将胳膊擦幹淨。
“如果是場博弈,他應該細細端量每一顆落盤的棋子,畢竟棋子已經全部倒戈。可他從始至終沒有絲毫興趣,甚至是和霸淩者父母對峙的李棠父親也被他無視。”
“他再次由一堆廢墟變成了古堡,而這座古堡隻剩下安靜和空洞,我們再次心照不宣的貫徹漠視。”
紀瀾歌欲言又止地動了動嘴唇又沉默下來,今見山後仰在靠背上凝視他。
“沒錯,我好奇了,六年級就能和父親博弈的孩子得多厲害。”紀瀾歌看向于曦,“現在我可以回答你那兩個問題。”
“......”于曦已經清楚了。
“銀杏樹樹冠很大也很美,我哥還沒有出現在昌大的時候我一直都坐在斜對角的椅子上,而李澤不在學校的時候,我就坐在他坐過的位置上。”
“穆宸和李澤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一個像是随時會吞噬一切的人,一個又像是等待被吞噬的人,不論是哪一種都很安靜。他在銀杏樹下閉着眼睛,陽光像是始終都暖不熱他,風也吹不透他。”
“然而當我哥出現舉着相機對準他時,陽光忽然變得很刺眼,落葉或是雪花好像都變成了李澤的陪襯。”紀瀾歌指了指對面,“我哥拍了多久我就看了多久,李澤不在的時候我幻想過很多次,身後會不會也有一架相機在對着我。”
“瀾歌......”
紀瀾歌安撫地笑了笑:“顯然我哥感興趣的不是銀杏樹下的人有多安靜,而是銀杏樹下的人是不是李澤。前段時間李棠還調侃過,說我喜歡的隻是我哥喜歡李澤的那種感覺。”
“那是麼?”于曦難受地也調侃。
“張揚的人一旦不吝啬于散逸光芒,那麼愛與不滿足就會畢現。”紀瀾歌說,“我猜是吧,自從知道李澤住在經停,我克制不住頻繁想聯系我哥,我知道耀眼光芒在李澤出現的那一刻就會......”
沒有耐性的兩下叩響聲打斷了沒說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