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瑤:“對啊。怎麼?你排外啊?”
他好像聽得懂海城的方言。
沈曜趕緊搖搖頭,“沒。”
舒瑤擡了擡形若遠山的眉,“你讨厭海城人?”
“不讨厭。”沈曜的眸子垂下來,一絲溫柔從他眼底浮起,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媽媽也是海城人。”
舒瑤心裡“咯噔”沉了一下。她想起這男生的母親已經過世好幾年了。
時近傍晚,太陽逐漸西沉。明烈的陽光淡下去,一束夕陽從玻璃窗外投射進來,将少年線條流暢的下颚線染上一層蜜色,青澀又稚嫩。舒瑤甚至能看清他臉頰上細細的汗毛。
舒瑤有點莫名的心疼他,畢竟他在十歲的時候就已失去母親。想到這些,舒瑤心裡對他那股剩餘不多的怒氣倏地就散了。
舒瑤的神情柔軟下來,她忽然有了個想法,試探着問他:“看在你今天送我來醫院的份兒上,晚上我請你吃飯?”
沈曜一秒鐘變臉,又恢複到油鹽不進的樣子,手肘撐在膝蓋上,兩手交叉相握,将下颚抵在手背上,微微側過臉,“想讨好我?沒用,别白費功夫了。我不想補課。”
可能是因為他手長腳長的關系,帶着少年人獨有的肆意和慵懶,看上去拽拽的,卻不令人生厭。
舒瑤掃了眼他半長不短的頭發,看着他茸茸的、發量濃密的頭頂,聯想起電玩城裡鑽來躲去的地鼠,也是這麼毛茸茸的,可愛又欠揍。
“你是爸寶男嗎?”舒瑤壓下嘴角的笑意,白了他一眼,譏诮:“想通過擺爛讓你爸關心你啊?這方法太幼稚了,隻會把你爸越推越遠好吧。”
“誰是爸寶男?!”沈曜被她的說辭刺激到了,眉毛倒豎,霍然站起身就想發火。
舒瑤卻在此時蓦地變了臉,對他笑彎眉眼,輕輕扯了扯他袖子,示意他坐下。她本身就長得秀美,刻意露出嫣然的笑容,便讓人很難拒絕。
她的語氣也軟了幾分,像在逗小孩,“我看出來了,你不是爸寶男。你是個有責任感的好少年。少年,我腳疼,你不得送我去吃飯啊?男子漢得有擔當才對嘛。畢竟我的腳是被你弄傷的。”
沈曜兇她的眼神即刻變得迷茫,被氣得鼓脹的胸口像被她柔軟的語氣和神态紮了一下,陡然洩了氣。
這女人搞什麼?
一會兒兇的要命,一會兒又笑顔如花。
玩變臉嗎?
他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處使力。
他實在摸不清她的套路。
這女人有點作,不太好應付……他想。
*
按照舒瑤的要求,兩人打了一輛出租車來到舒瑤學校附近的一條小街,沈曜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兩分鐘,進了一家門面還不足十五平的小飯店。
“這家店我常來,他家的東西做的幹淨又好吃。”舒瑤對沈曜解釋道。
“嗯。”沈曜不想和她多廢話,他總覺得這女人有種說不出的狡猾。
舒瑤笑着和老闆打招呼,“劉叔,來兩份番茄炒蛋蓋澆飯。口味都按照我之前吃的那樣來。”
“好咧。”被喚作劉叔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胖嘟嘟的,笑起來像尊彌勒佛。見舒瑤的腳行動不利索,關心地問道:“喲。女娃兒這腳咋地了?”
“不小心崴到了,沒大事,兩星期就好。”舒瑤被沈曜扶着坐了下來。
“這男娃兒長得好乖喲。以前沒見你帶來過啊?你弟弟?”劉叔操着一口川普,看了眼舒瑤帶來的陌生少年。他走進廚房抄起鍋鏟打開火,還不忘和舒瑤聊天。
“一個小弟弟。今天沒人給他管飯,我就帶他來您這兒吃。”
沈曜剛在她對面坐下,心裡不爽的勁兒還沒過去,聽她和自己套近乎,豎起眉毛低聲兇她,“誰是你弟弟?!别和我攀關系!”
店裡又陸續來了幾波客人,三三兩兩地分開落座,多數都是學生,周圍逐漸喧騰起來。
舒瑤找店員要了兩瓶可樂,打開一瓶推到沈曜面前,笑眯眯地問他:“那要麼……冤家?敵人?還是施暴者?你選一個吧?”
沈曜臉色鐵青,懶得和她說話,拿起那罐可樂猛灌了兩口,面色才好些。
兩盤番茄炒蛋蓋澆飯很快被端上來,色澤鮮明的西紅柿和雞蛋、泛着淡淡金色的油湯附着其上,飄出一股馥郁的香氣,令人食欲大增。
舒瑤拿起筷子,用随身帶的酒精棉擦了擦,遞給沈曜,“快嘗嘗,可好吃了。肯定和你平時在外面吃的不一樣。”
沈曜瞥她一眼,接過筷子開始悶頭扒飯。剛扒了兩口,他停頓了一下,擡起頭驚訝地瞅了一眼舒瑤。
這番茄炒蛋……竟然是甜的。和他們川城慣常的鹹味番茄炒蛋完全不同。
舒瑤見他眼睛睜得溜圓,臉頰邊還鼓起一塊,于是笑着對他說:“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吃?”
沈曜不情不願的“嗯”了一聲,又把頭埋下去,手下扒飯的動作反而快起來,頭頂半豎起的密實黑發随着他腦袋的起伏微微顫着。
他年紀還小,本性也不壞,有什麼高興和不高興的都表現在臉上。
舒瑤瞬時覺得這個心思單純又直接的小孩順眼了許多。瞧着他松快的表情和亮晶晶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堵對了。
沈曜也愛吃甜的番茄炒蛋。
她剛來川城讀大學時,吃到這邊的番茄炒蛋都是鹹的,很不适應。
試了好幾家小店,就這家能做出她喜歡的味道。沈曜的媽媽既然是海城人,那炒的番茄炒蛋應該也是甜的。
沒多一會兒,沈曜那盤蓋澆飯就見底了。舒瑤掃了眼他空空如也的盤子,笑着對劉叔招了招手,“劉叔,再給我來一份兒。”
“沒問題!”
第三份蓋澆飯端上來,舒瑤将它推到沈曜面前,“你還長身體呢,不夠就再吃一份。”
沈曜掀起眼皮瞪她一眼,面露不爽,耳朵尖卻漸漸紅了。
舒瑤在心裡嘀咕了一句“别扭的小孩”,拿起可樂抿了一口,“慢點吃。覺得好吃的話,我下次給你做。我做的比劉叔做的還好吃。”
沈曜默默點了點頭,頓了兩秒,忽的擡頭睨着她,頰邊一鼓一鼓的,像隻兇狠的倉鼠,“你又想耍什麼花招?”
舒瑤停了筷子,玩味地瞅他,“這怎麼叫耍花招呢?我這不是明擺着麼。我得交房租,錢不夠,你爸爸出的學費多,那我肯定得留下來多賺點錢啊。”
沈曜憤憤然扔了筷子,“想得美呢你。”
舒瑤知道面對這個中二年紀的男生不能硬杠,立刻放低姿态,“哎呀。我也不是非得給你當家教,可你家離我學校近啊,我的腳現在行動不便,遠的單我又接不了。再說這傷也是被你家大門給夾傷的。”
沈曜眼裡的火将冒未冒,舒瑤看見他側臉的骨骼微突,顯然是咬緊了後槽牙忍着才沒發飙。
舒瑤在心裡悶悶地笑了一陣,緊接着加了個保證安撫他:
“這樣吧,我就隻給你上兩個星期的課,每周三節,一共六節課。等兩個星期後我的腳好了,我立馬走人,絕不糾纏,保證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這樣你也可以不用再應付不停來給你上家教的陌生人,大家都太平兩星期。可以嗎?”
沈曜見她坦白磊落,再說的确是自己害的她受傷,抗拒的情緒減少了一些,思考了半分鐘,終于點頭答應道:“說好了,就兩個星期。兩個星期一到,你立刻走人。”
舒瑤勾起嘴角,對他伸出手掌。
“幹嘛?”沈曜警惕皺眉。
“擊掌為定。”
沈曜快速伸手,與她擊了一下手掌,一觸即分,“說定了。别耍賴。”
舒瑤狡黠地眯眼一笑,“誰賴誰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