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明一大早就精神抖擻,硬是讓清晨朦胧的小院煥發出勃勃生機來。
苟旦已經在院外等着了,于嫣紅将一包幹糧塞給他叮囑,你們倆帶在路上吃,初大年在旁邊掂量着妻子給女兒準備的包袱,擔憂道,“眠眠,要不還是讓明哥送你去書院吧。”
“哥哥送我去還得再颠回來,麻煩。”初暒把被塞的滿滿當當的包袱穩穩甩在肩上,笑道,“你們别擔心,我如今身子好了,滿滿都是力氣。”
自己乖巧懂事的閨女如今要去外頭念書了,初大年與于嫣紅心中的不舍難以言表,從起床就開始莫名其妙傻樂的初明此刻有點繃不住了,他大跨一步将妹妹攬在懷裡,用帶着哭腔的聲音,道,“要是想家了就給哥帶個信,哥接你回來。”
初暒笑笑,拍了拍哥哥肩膀,從他懷裡出來後認真地看着兄長,道,“哥,你做點心的手藝我覺得即便在晁都城内也是能排得上頭名的,扛着扁擔叫賣不是長久之計,我去讀書用不上錢,你将賣點心的銀子都攢下來,等我也賺錢了,咱們在城裡尋一間鋪子做點心生意。”
她說的老氣橫秋,好似隻要自己開了鋪子就能賺得盆滿缽滿似的,于是初明哄孩子似的應承,“好,那哥先好好攢錢,然後和眠眠一起開鋪子。”
“還有爹娘。”
聽女兒喊自己,初大年趕忙往前走了一步,“哎。”
“等開春後咱們村的糧食收的差不多時,您就需同苟村長将借的糧食還給陳富戶,有借有還,說不定往後還能給有事相求留條後路,經過征糧一事,咱們也知道農戶手裡有糧心裡才不慌,若是有機會,您可以收一些便宜點的荒地,咱們種自己的地總比給人家做長工強些。”
拓地種莊稼這事,其實初大年和于嫣紅一直都将其放在心上,隻是總狠不下心來攤錢收地,此時聽閨女這麼囑咐,才知他們一家都想到一處去了,當下滿臉喜色的點頭,“曉得了,爹娘都聽你的。”
“爹娘、哥哥,我說完了,你們保重身體,就送我到這裡吧。”
初暒向他們揮揮手,和苟旦轉身離去。
即使不回頭,她也知道身後的家人們正看着自己的背影抹淚,她更知道,轉過身後,這場短暫的美夢就真的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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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書院雖說用了安南莊的名,但坐落的位置卻在離安南莊幾裡開外的一座高山半腰上。
路程遙遠,苟旦怕初暒累着,于是将挂在她身上所有的包袱都搶了過來,初暒笑了笑,說,“包袱重,我們兩個一起分擔,趕路才會省力一些,還是說,你覺得我嬌生慣養,連背包袱這事都幹不得?”
她今日穿得好看,一笑就更好看了,苟旦不知是因為太陽東升還是趕路太急,耳朵尖都熱的紅通通的,“哪能讓姑娘家背這麼重的東西。”
“背點東西怎麼了,這個姑娘家還經常翻别人家院牆呢。”
路過安南莊,苟旦又想起她帶着自己和成非翻牆的時候了,他想了想,道,“你不是嬌生慣養,翻别人家牆也是為了救咱們全村人,我聽書院先生說,與人為友要同甘共苦,如今甘還沒讓你嘗到,苦我就先替你扛扛吧。”
他的謬論讓初暒失笑,“你這人……”
前面不遠就是陳家,初暒問,“陳家寶也在安南讀書?他家離書院這麼近平日回家住麼?”
“是呀,咱們都是同窗。”苟旦向她解釋,“安南書院為了清幽特意建在半山腰上,那高山小路交錯複雜,樹林與竹林密布,夜裡出行十分不安全,陳富戶既不舍自己的寶貝兒子跟同窗擠在書院院舍,又擔心他上下學不安全,于是雇了人每日擡轎接送他呢。”
路過陳宅,初暒瞧見這院子的四周圍牆加高了許多,圍牆上還插了叢叢枯枝倒刺,苟旦也看見了,笑問,“那些該不會是為了防着我們吧。”
初暒想起那雙細眯眯卻仍然能讓人從中看出狡黠的小眼睛,曾看着自己說,“那麼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不占人便宜,但也不會讓别人占了便宜的小胖子。
“防我們作甚,你我可都是老實人家的孩子。”
她說的理所當然,苟旦略一思忖也說,“嗯,你說的是。”
走過安南莊約摸一炷香後,他們兩人才終于來到了書院山腳。
安南書院坐落的安南山連接着一條峰巒起伏的山脈,山脈各嶺有的氣勢磅礴、高聳入雲,如同巨大屏障,将山間與世俗泾渭分明的阻隔起來,有的卻樹林茂密、山霧彌漫好似仙境一般,讓人心曠神怡。
初暒贊歎,“倒是個殺人越貨、抛屍害命的好地方。”
“什麼?”
苟旦馱着重物低頭趕路,沒有聽清,初暒又大聲了一點,“我說這裡遠絕塵嚣、山林幽靜,果真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她從苟旦肩上搶過一些包袱甩在自己肩膀,問,“還沒到麼?”
初暒動作敏捷,苟旦覺察身上的輕松了許多才知道發生了什麼,“嗯快到了,你瞧前邊那兩棵桐樹,桐樹中間環抱着的就是書院正門。”
這兩棵桐樹長出了參天之勢,初暒走進了才發現門前台階上建有卷棚,台階旁的高大桐樹外分别是兩株松樹,台下還栽有許多松柏和苦槐。
初暒前世沒有上過書院,此時看着眼前的一切都覺得新奇,她站在石階下打量着門邊匾聯——
上聯曰:草堂栖在靈山谷;
下聯對:勤讀詩書向燈燭。
在心中默默賦出此詩後四句:男兒立志需稽古,莫厭燈前讀書苦。自古公侯未遇時,蕭條長閉山中戶。①
初暒啧了一聲感歎,也不知是哪位有志之士至今‘未遇時’,無奈在此處做了‘山中戶’。
“眠眠,愣着做什麼,快些進來呀。”
苟旦一手招呼着初暒跟上來,一手推開書院大門,門縫半掩,他略一用力便側身跨了進去。
“嘩!”
一盆冷水從門上傾襲而下,将苟旦澆了個透心涼,他張着嘴還沒反應過來,身上的寒意卻先他一步拍打着自己的身軀。
苟旦抖着身子打了個冷顫,躲在檐下偷看的一群人瞧見他這副狼狽樣,既覺得好笑又得意眼前自己的傑作,不由大笑出聲。
其中一人仗着周圍人多,故意吊着嗓子,道,“呦這不是苟旦麼,将你家夫人接回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