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看去,這片黑暗裡竟還交叉着數條漆白光柱,這光柱好似從山野遍布的叢叢高大樹木間透下來的天光一般無二。
初暒又走了幾步,伸手去摸,果真觸到了樹木的幹枯紋路。
有人在這院裡種滿了樹。
‘有膽大的白天翻牆去看,卻隻能在院中看到如同亂麻的枯木,等跳進院裡才發現那群枯木像是成了精一樣會來回飄動,走在裡面的人就如同遇上鬼打牆一般,怎麼也找不見出路,一直在天黑月亮升起能辨明方向後,方摸着院牆哭嚎着爬出來了。’
苟旦的話響在耳邊,初暒忽然覺得不對,她站在原地後退同樣幾步,再轉過身卻差點撞上另一棵枯樹。
從眼前的枯樹旁繞過,再走幾步頭頂是遮天的樹枝,而眼前仍舊矗立着繁多且錯雜的樹。
她迷路了。
從門樓出來踏進院中不到片刻,就轉不出去了?
初暒不信邪,蓄力朝着枯樹之間的空地直直向前跑,可稍不留神,一棵枯樹撇出來的粗壯枝節橫空冒出,一下撞到了她的唇角下巴,疼得她龇牙咧嘴。
慢走是繞路迷宮,硬闖是傷人陷阱。
初暒冷靜下來才恍然,此處并非什麼枯樹叢,而是陣。
有人在這座宅院中用棵棵枯樹擺了一個陣,瞧這陣迷惑敵人、虛張聲勢的架勢像是書中記載的疏陣。
她曾在慕峰青搜刮來的兵書裡看到過關于将領排兵布陣的字句以及運用各種陣法作戰的要領,但那書中文字冗長、搭配的簡筆示意圖又難看扭曲至極,她嫌枯燥,因而從來沒有仔細研讀過,此時身陷囹圄,才真真曉得母親教她那句‘書到用時方恨少’的良苦用心。
剛在鬼宅外面轉悠過,初暒估算出這座宅院占地最多不過兩畝,除去幾間高出院牆的屋頂,自己身處的院子面積其實并不算大。
想到用陣來迷惑闖入者,就說明此處極易闖入與逃出,這個陣法不過是利用了人眼無法在暗夜清晰辨明方向而已。
就像即使沒有陣,人偶爾也會在黑夜中原地打轉,俗稱鬼打牆。
初暒搭靠在一棵枯樹樹幹上觀察着前方可以通行的地面。
和迷宮不同,這兒的樹木之間可以随意穿過,既然……睜着眼睛走不出去,那麼就閉上雙眼往外翻呗。
說幹就幹,她随意找了一片空地,高舉雙手,動作及标準的勻速做着前手翻,若是挨着枯樹就蹭着樹皮落地,若是沒遇着樹,就繼續往前翻,也不睜眼去瞧自己到底落在何處。
大約翻了五六次後,初暒覺得起身有點費勁,直起腰後又發覺雙腳好像踩在了一塊地勢較高之處,直到蹲下去摸,她才知道自己已經踏上了一級石階。
順着石階邊緣一直摸到垂直院牆,初暒終于松了口氣,有牆就有路,于是她扒着牆皮往外走。
她估量的不錯,隻走了幾十步就看到了來時的門樓和天上的明月,隻是大門在她進來後就已經自行關閉,那門體敦實厚重,見使蠻勁也拉不開,初暒擡眼盯上了宅院高挺的院牆。
院牆極高,從外面不好進,可是在裡面卻容易攀出。
初暒後退兩步助力起跑,右腳借力倚在牆邊的大樹枯枝,左腳蹬上院牆一處坑窪,雙手用力一拽整個人便吊在院牆頂部,她抱着磚瓦又一使勁,右腿帶動左腿跨上了牆頭。
“呼~”
稍微歇息片刻,初暒從牆上一躍而下,在土地上翻滾了一圈後整個人穩穩落地。
起身将手裡和身上的土拍掉,初暒借着月光望向這座奇異宅院。
修葺在遠離繁華之境的深山之中,有許多駭人傳聞,院心裡還種滿了用來布陣的假作威勢,唬人懼怕的枯枝爛樹。
有意思。
初暒轉身離開。
她來安南書院讀書本就另有目的,所以除了在被人招惹欺負時會還手,多數時間她從來不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情,但是這座‘鬼宅’之中疏陣她十分感興趣,也好奇那陣出自何人手筆。
此時的百果園夜深人靜,初暒擡手拉開木門時被上面突出的小刺紮了一下,她下意識縮回手,揉揉指尖,暗想,“每日都有人開關此門,怎的還沒将把手磨平。”
忽然,她摩挲着自己的指尖猛地想起,剛剛搭着鬼宅兩個門钹扒在門縫往裡查看時,并沒有摸到門钹上有灰。
門钹是幹淨的,這說明近日可能有人進過那裡,又或那裡…一直住着人……
昨日蹴鞠比試興奮過了頭,苟旦一起床就覺得自己渾身酸痛,腰不是腰、要不是腿、屁股也不是屁股,晨起後,他緊鎖着眉忍痛洗漱完,又回屋将睡前做好的一堆竹編螞蚱扔給陳家寶,“哎,我做好了啊,你一會兒帶給栗銅,還不起麼,馬上就要打上課梆子了。”
陳家寶蒙着被子悶哼一聲,“天亮了啊……啊!天亮了!”
像是大夢初醒,陳家寶掀起被子從床上蹦起來,“我怎麼睡着了!有人來過沒有?初眠眠回來沒有?”
苟旦不知所以,“什麼人要來,關眠眠什麼事?”
這人一問三不知的模樣叫陳家寶心中咯噔了一下,他連忙将衣服套在身上夾着書本撒腿就往外跑,苟旦見狀也跟在他身後出來。
男寝裡出來上課的學生們見苟旦在這兒,忙追上來問,“喂苟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啊,鬼宅你進去了嗎,那裡面長什麼樣啊!”
苟旦:“什麼鬼宅?”
“昨日你與栗銅比試蹴鞠不是約定輸了的人去鬼宅取一樣東西麼,栗銅說你輸了,所以獨自去鬼宅了呢。”
“沒有啊,他對我說輸了的人要用竹葉紮三十隻螞蚱呢,我昨天一直從傍晚紮到了半夜,眼睛都快盯瞎了。”
“啊!那可壞了,初眠眠以為你去鬼宅了,又許久不見你回來,所以獨自進鬼宅找你去了,也不知昨夜有沒有回來呢!”
“什麼!”
苟旦大驚,立刻拔腿往女子校舍跑去,剛到校舍門口,他就看見趙芊芊從裡面走出來,忙問,“眠眠呢?”
趙芊芊回頭揚了揚下巴,“那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