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荒蕪、地廣人稀,因各類物産匮乏,要想在荒漠中生存下來,就必須争強好鬥,用命去拼,故北漠人不論男女,性子均十分粗犷野蠻。
中北人鄙夷他們言行粗鄙,像是沒有開化過的野人,總是稱之為漠匪,然北漠人卻覺得中北以禮儀之邦自居,耽于美色、嫉賢妒能、貪戀權勢諸事也是一樣都沒落下,還有臉說别人是匪。
初暒前世帶兵主要與北漠糾纏不休,雙方交戰前你罵我是匪,我嚷你是鬼之聲常常不絕入耳,她從來沒有聽過有哪一個北漠人能規規矩矩的稱呼中北為‘你們中北’。
隻有南夷,地少人也少,既不想得罪北漠,又想尋求中北的庇護,無論對誰都是笑臉相迎、低聲下氣,即使被慣會咬文嚼字的中北人叫做蠻子,也從來都恭恭敬敬,坦然受之。
但是,南夷人的笑臉真的意味恭敬嗎?
初暒看着這個倒在地上腹中不斷湧出鮮血,唇角與臉色也已經漸趨蒼白的男子,他毫不掩飾自己眼神中的鄙夷與嘲諷。
“說!到底有多少南夷人假扮土匪混在虔來山中!”
“小小書生也能察覺我的身份……安南書院果真…卧…虎藏龍……”尖銳竹篼就抵在自己的喉間,可胖土匪并不在意,他抖着因為失血過多而逐漸發冷的身子從鼻腔中用力哼出一聲,陰冷笑着,“你…你問虔來山…還不如…問…整個中北……”
胖土匪腹中傷口隻要救治及時并不緻命,可初暒知道再問不出什麼,身後的腳步聲漸漸清晰,她用腕部施巧力一壓,竹篼尖部便全部沒入土匪喉中,一瞬之間,這人頸脈鮮血噴出,濺了她滿身滿臉。
久違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初暒緩緩起身,看着在月光映照下不斷滴落黑紅血滴的纖纖雙手,有些晃了晃神。
她殺人了。
用初暒的手。
柏橋村的一切忽然像跑馬燈一樣開始在初暒的腦海中閃現,村莊裡每一間房舍和每一條小徑她都清晰記得。
可是她心中也清楚。
自己再回不去了。
“咻!”
身後有重物在空中劃過的聲音,初暒下意識側身躲過。
瘦土匪終于趕了過來,他見此處隻有這少年,還沒來得及疑惑,定睛又看到地上躺在血泊之中的同夥,驚詫與怒火在心中驟起。
自己親手劈斷的磚頭就滾在腳下,初暒看着對面惡狠狠的南夷‘假土匪’也起了殺心。
方才那胖土匪第二句話或許是想擾亂中北民心,可第一句話中卻清清楚楚提到了‘安南書院’這四個字,這說明初次見面時,他們并未将自己‘家裡人憂心兩個孩子安危,于是托我帶着銀子前來贖人’這句謊話放在心上,他們自始至終都是知道自己綁走的是安南書院的學生。
若是饒過這兩人性命,難保他們不會下毒手報複安南書院衆學子。
一個瘦弱少年在頃刻間就能取了比他強壯許多的高大漢子的性命,其身手必定不可小觑,瘦土匪在憤怒時并不似同伴那樣沖動,而隻用狹長的狡猾雙目緊盯着那個朝自己一步步走來的少年。
他正轱辘着眼珠子思考如何能一招制敵,初暒先猛地一躍用帶着風聲的拳頭直接揮向他的死穴,瘦土匪沒想到這少年要不就不動手,要動手便直沖着自己的性命來,絲毫沒有多餘的動作。
前額右側被重擊後,他整個人開始頭暈眼花險些站立不住,幸得山間夜風襲來将他吹了一個激靈方才清醒過來。
這少年手勁不小,招招又要取他性命,估摸自己不是他的對手,瘦土匪又勉強接了幾招後,再回神竟發覺自己已經被逼至懸崖邊緣。
虔來山山高路險,懸崖之下更是宛如萬丈深淵。
腳後跟将幾塊碎石碰掉山崖,許久之後仍聽不到落地回聲,瘦土匪心裡慌張更不敢再揮手動作。
隻要用腳一蹬,這人就可以下去與他的胖同伴一同彙合,初暒盯着他像是再看一具屍體,倏地,那瘦土匪看着她身後眼中閃過了一絲驚喜,雖然隻是一瞬,可敏捷如初暒仍然将其捕捉到了。
她起了疑心,用耳廓一挑卻隻聽到一陣風聲。
瘦土匪設計使初暒側目,右腳趁機一轉迅速遠離崖邊,繞她而過時用掌心蓄力在她肩後一推,方才小命還在别人手中捏着的瘦土匪在轉念之間成了執筆勾魂的活閻王,他心中還沒來及得意,卻瞧見被推下山崖那人的發簪在慣力中從發間滑落,沒了束縛,那頭過腰烏黑長發便立刻迎風飛舞在半空之中。
月光皎潔,山風刺寒。
瘦土匪眼睜睜看着獨自用磚塊來贖人的少年消失在漆黑的懸崖下,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剛剛手刃成年男子還險些要他性命的學生居然還是個女子!
他今日不過是想和好友結伴來虔來山賺個外快而已,怎的丢了好友一條命不說還将自己吓得魂飛魄散?
瘦土匪按捺住自己的心有餘悸,終于想到,雖說被綁的學生已經全部逃脫,但仍有一個來交‘贖金’的死于山間土匪之手,若是安南書院久不見掉下懸崖的這個女學生回去,定然會報官尋人,要是官府查到了此處,那虔來山之名定會再次重新引起中北人的注意。
要想個辦法了。
瘦土匪将喉間插着竹篼的同伴屍首也抛下了懸崖,後退兩步之後轉身往山中深處跑去。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山林密處裡立刻就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從樹上輕巧落下,那人在懸崖邊探頭朝下望了望,呢喃一句,“就這麼死了?”
黑衣人像是難以置信似的皺眉探看許久,還是歎惋一句‘可惜’後飛身再次隐沒在叢林之中。
山間小路上石子碎塊混着泥土灰屑最是吸水,于是一地血泊在‘嗤嗤’聲中冒着微小的泡泡逐漸與山石化作一體。
有風吹來,塵土覆蓋,暗紅的血便立時消失在虔來山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