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庭生暗自咂摸了一下嘴,很有先見之明的想到,這人混到這個份兒上,沒準以後是個夫管嚴。
片刻,魏南淇尴尬一笑,想起正事,從身上摸出一條素帕,裡面裹着的是那顆毒藥,“褚醫師看看?”
褚卿雲道:“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覺得奇怪,”魏南淇遲疑片刻,問道:“刀疤臉後面的人查到了沒?”
奚庭生道:“是一個帶着帷帽女人,他沒看清臉。”
魏南淇眼簾低垂,有些心不在焉。
褚卿雲臉色微微一愣,道:“這不是天仙蘭,這東西都算不上毒藥。”
魏南淇的心拎了起來,臉埋在掌心之中。
一百兩黃金......王皇後心狠手辣又老謀深算,怎會露出這樣的把柄。
估計她自己都沒想到會陰溝裡翻船。
夜闌人靜,竹葉沙沙作響。
蕭衍舟指腹摩挲着杯壁,緩緩搖晃,似是在等她的開口做決定。
空氣凝滞了一會兒,魏南淇挪開手,張了一下嘴,還未出聲,就在這時,院門敲響了。
錦安一進院子,便說道:“王府那邊有人要見王妃,是魏南歆身邊的丫鬟百香,說是有要事相見。”
魏南淇站起身,扶着桌沿,默然良久。
她本想着有些事待其塵埃落定再一探究竟,可以後還來的及嗎?
“沒毒......”
瞬息過後,蕭衍舟道:“僥幸一次,所以還想着有下一次?”
魏南淇迎着他的目光,心弦繃得緊,卻沒有讓步的意思,“我想把魏南歆送走。”
蕭衍舟英佻的眉斂着顯得可怖,“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
魏南淇心裡一陣發憷,臉色有些發白。
倘若她出手,在外人眼裡,這就意味着她要加入太子的陣營。
“你選他們?”蕭衍舟見她不說話,手中的杯子瞬間捏得稀碎,手上的血一直流,流個不停。
魏南淇看得心頭發緊,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移開目光。
這種場面,身旁的幾人無論如何都不能插手,甚至不敢插手。
蕭衍舟氣場駭人,站起身後,臉上的神情與方才判若兩人,“說話。”
魏南淇全身細汗,耳邊嗡嗡亂響,忽然之間,她是真的懂了那些人為什麼怕他。
蕭衍舟道:“魏苒。”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或者說我的選擇重要嗎?”恍惚間,魏南淇真想把這句話說出來,可這話除了讓人可憐,沒有任何用處。
回到京師的那一刻,她就陷入兩難。
魏南淇道:“我沒有選誰。”
宿命也好,運氣也罷,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繁華落盡,她隻是盡力去做自己。
更何況,她在内心深處早已定下這場争鬥的勝負。
鹹豐帝不是撒手不管,而對這一局面無力回天。于太子,蕭衍舟無論是哪一方面都是碾壓式的勝利。
短短一刹像是漫長的一輩子,蕭衍舟定定地看着她。
話挑明了就太難看了,魏南淇道:“就這樣吧。”
好聚好散。
無論是身份尊貴的王妃,還是萬人敬仰的皇後,魏南淇都覺得這些虛無缥缈,離得她太遠,一切都是那麼不切實際。
賀蘭萱是舞姬,她的出身一直頗受诟病,而世間的人也認定了這一點,他們都覺得這個娼妓之子就應該卑賤的活着,不該走出院門,他們甚至不相信她出自青岚書院,如此,更遑論季修源的學生。魏南淇也不甘心過,也為此證明過,她想做大梁最厲害的煙火師,且付諸行動。那次鹹豐帝壽宴驚豔整個京師的煙花燎原,她費勁心思,可到最後都抵不過一句她身後有人撐腰,不認可也要認可。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們先前不承認的事又承認了。
季修源位極人臣,聞承之門第高貴,甚至皇室也要攀親。在他們眼裡,魏南淇出身低賤,但身後有人撐腰,然後就沒有别的了。
後來她就想,是啊,能遇見老師和師兄,已是幸運至極,幸福至極,那些流言蜚語,謾罵嘲笑,如同過眼雲煙一揮即散,能對她有什麼影響?隻要大家能好好活着就行了,她還有什麼不甘心的。人這一輩子不過五六十載,日後嫁為人婦,相夫教子,庸庸碌碌,無風無浪的過完這一生,這是也不錯的選擇。
而且,正如他們所說,她身後有人撐腰,她能躺得比任何一個人都穩當。
可如今,現在好像這個狀況有點......一言難盡。
蕭衍舟手上的血還在流。
魏南淇回過神,發現周圍的人都不見了蹤影。
她小心咽一下唾沫,弱弱的說了一句:“......要不先包紮一下?”
蕭衍舟正在氣頭上,死盯着她,呼吸愈重,甚至躲開了那隻手。
“真生氣了?”魏南淇順着往下看,伸手去抓。
蕭衍還是躲開了,血比剛才流得更厲害。
魏南淇指尖發麻,看得自己手都跟着疼,她合理懷疑蕭衍舟剛才用力攥了一下,“鬧脾氣也不是這麼鬧的,哪有人舍得傷害自己怄氣啊,下次再鬧脾氣,你門摔我就明白了。”
蕭衍舟越來越黑的臉,呼吸調節數次,“你還記得自己說過什麼?”
聲音冰冷低沉,魏南淇意外地看着他,絲毫沒領會到他的深意,旋即抓着他的胳膊進了屋子。
燭火昏暗,魏南淇捧着他的手到燭台前,蕭衍舟手背已繃起青筋,“我輕點,你忍一下。”
她有預感,這事還是要解釋清楚,得把人哄好,不然她今晚,不對,以後,甚至以後她可能都走不出這道門。
手還算穩,蕭衍舟逐漸冷靜下來,看着她的目光很專注,“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以後?”
魏南淇聽見蕭衍舟在耳邊呢喃了一句模糊的什麼,擡頭看着他,“什麼?”
蕭衍舟喉頭輕輕滾動着,啞聲道:“沒什麼。”
切!這人就是故意的,故意在她聽不見的右耳邊說話。
魏南淇低着頭,包紮好後洗了個手,轉身在桌前沏了杯茶,口中一直延續着苦澀味。
味道平凡無奇,是尋常百姓家中最為常見的散茶,不得不承認,她更喜歡這些粗茶,又苦又澀,提神醒腦,很合她的口。
沉寂良久,月色如練,蕭衍舟走到月光下,整個人身上籠罩着一層銀霜,墨發如銀絲般霜雪晶瑩閃亮。
他一瞬不瞬的望着那人,“我喜歡你,這件事很難理解嗎?”
魏南淇手上的茶杯脫了手,掉在地上,摔得稀碎,沒想到他直接捅破了窗戶紙,“你......”
蕭衍舟道:“既已成婚,那我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我沒想過放手,所以也别想跑。”
“嗯......”魏南淇很不自在,不僅是耳朵,臉頰也泛紅了,“......一時興起?”
什麼人會在這個短促的時間裡愛上她?
蕭衍舟喉嚨裡微微地顫動,甚至沒去看她,“不是。”
“怎麼會呢......好了,你别說了,我很亂......”魏南淇擡手制止了他,靠在椅子上,絞盡腦汁琢磨這到底是個什麼事,“我......我給不了你答案。”
看蕭衍舟的反應就不是在看玩笑,而且他也不是會開玩笑的人。
在書院,魏南淇對他的身份并不是特别敏感,而且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幾年相處下來沒什麼顧及,可一出了書院,蕭衍舟的身份根本無法忽視,天之驕子,天潢貴胄,這個人是所有人都要仰頭瞻望的人物。
晚風吹拂着窗前的一盆無花的綠葉,花已然都被魏南淇揪下來了。
半晌,她道:“你應該試着接觸一下其他姑娘,我,我未必是那個合适的,喜歡的。”
蕭衍舟道:“什麼是合适?”
門當戶對,能夠相互扶持,不會添麻煩,魏南淇能想到的這有這些。
“這個就不要問我了,師母是這麼跟我說的,我也......”魏南淇行動略頓了下,語氣透着幾分疲憊,“好了,我要走了。”
見那人擋在身前,魏南淇用力推了一下他,奈何他紋絲不動,“那我問你,你身上的東西是不是南洱?”
“是。”蕭衍舟看了她一會兒,閉着眼睛,很自然的遮去眸子裡的陰冷,整個人像是被抽盡了所有力氣,。
魏南淇心思不在這,她覺得這事重要,應該挑個合适的時機再問,“不會有事的,總會有辦法。”
想着他方才說的話,魏南淇實在沒有留下來的勇氣,于是便繞開了人。
奈何她這話說得既簡單又輕巧,可蕭衍舟瞬時腦子裡煙花四起,根本顧不上她擦肩而過,離開屋子,一直等到門輕輕關上,他才仰起頭,攥緊那隻手,任憑血浸染了衣袍,喚回幾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