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東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
他的姐姐年紀輕輕,與丈夫客死他鄉,留下一個被高山上的老和尚送回來的外甥女。他也隻是在阿玥還是嬰兒時見過她一面,誰曾想,匆匆一别,再重逢時,她變成了一個瘦弱不堪,佛祖保佑撿回來一條命的十歲孤兒。
沈建東與沈星的關系,反而親近些。阿星是沈建東妹妹的孩子,小了阿玥将近十歲。阿星幼年時,父母關系不睦,經常拖着鼻涕被妹妹留在自己家裡,也算是被沈建東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顧過。
妹妹鬧了離婚,心高氣傲要去北京打拼。沈建東也認真考慮過,是不是就養着阿星。可這時阿玥被送回來了,沈建東沒有能力撫養兩個孩子,阿星也就被留給他的父親和繼母一起生活。
“姐夫,來。”沈星帶沈玥和猜叔吃老北京銅鍋涮羊肉,極有眼力價兒地給猜叔倒酒,待人接物沒得說。
“那阿星,你為什麼也姓沈呢?”猜叔禮貌地接過酒,盡量用和藹的普通話問。
“嗨!因為我爸爸也姓沈呀!”沈星又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給猜叔和沈玥提了一杯,“這不是,當年我大姨和我媽一個廠,錫金内地兒艱苦,都不想去,可我姥爺廠幹部,争先進麼!我媽想去,我大姨給攔着了,說她年輕姑娘還沒結婚,去内地兒幹嘛,就他們兩口子,把我媽給替下來了。誰能想得到呢您說!要是出去的是我媽,現在也沒我了。”
沈玥看了沈星一眼。
沈星眼色足得很,趕緊嬉笑了一下,岔開話題:“姐夫,我姐說,她現在過的可幸福了。我舅在三邊坡失聯的時候,我說要不我過去打聽打聽,我姐非不讓,說我大學剛畢業一小夥子,工作還沒着落呢,去内地兒幹嘛。結果一扭頭,嘿,她去了。您說要是我去了,她沒去,我姐怎麼能遇着這麼好的歸宿呢,您說是不是?”
沈星伶牙俐齒,猜叔不由得看了阿玥一眼,會心一笑。
沈星怕這是猜叔第一次吃火鍋,體貼地要把鍋裡的肉,用蓖勺盛出來給他,沈玥笑着看他畢恭畢敬的樣子,說:“行啦小星,不要這麼拘謹,你姐夫雖然看上去很威嚴,但他也很和藹的,又不是你師父,放松點。”
“阿星現在在做什麼事呢?”猜叔又禮貌地問沈星。
沈星按着自己的衣服下擺,坐回座位,向猜叔介紹着:“十來歲的時候跟了一師父學相聲。相聲您知道是什麼嗎?喲,姐夫,對了,您是華人嗎?哦您祖上香港那邊兒哒?那您知道南派笑星吧?诶!對,就相聲吧,跟南派的沒關系,我們這是天津衛來的,學到大學畢業吧,我這師門呀,出頭困難,怎麼說呢,我那師父……嗨!不提我師父,就是我吧,現在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走娛樂圈兒這條路,這不是前兒還跟我姐商量的,我說我想投資一俱樂部兒,當老闆,我姐說靠譜,她也想投錢。”
沈星看着猜叔,猜叔笑了,看了看阿玥,對沈星說:“阿星,你家姐也都跟我提過。這件事呢,你家姐決定就好的。”
“嘿姐,你瞧我說的準不準。”沈星笑意盈盈地看着沈玥,又欠身恭恭敬敬提了一杯,這次卻是先來敬沈玥,“我一看我姐夫照片,就說我姐夫這人靠譜,是個做大事兒的人,又特愛老婆!我怎麼說的來着?”
步出火鍋店,冬天的風讓阿玥聞到熟悉又久違的北方的氣息,她豎起領子,一手挽着猜叔的胳膊伫立在寒風裡,等沈星把車開過來。
“你呢個細佬喔,同你都一樣,伶牙俐齒。唔知會唔會同你一樣中意胡說八道。”猜叔雙手插兜,似乎無比受用阿玥因為寒冷這樣貼近他,又忍不住湊近了阿玥的耳朵調侃。
阿玥卻沒有如往常一樣接招,反而略微傷感地回複猜叔:“小星可憐孩子來的。他在繼母家過得很不好,可他天生的性格好,什麼事都不計較,又愛開玩笑,别人都以為他大大咧咧的,可我見過他吃不飽穿不暖,從垃圾桶裡扒拉剩面包來吃。猜叔啊,如果不是舅舅先收留了我,小星不會像現在一樣,做什麼事都小心翼翼的,看别人臉色。”
猜叔看着身邊的人,覺得她哪兒哪兒都讓人愛憐,不由自主地伸過手,把她摟在懷裡。
沒過兩個小時,沈星就挨打了。
“姐夫!沒人能治得了這個女人了!你評評理!”沈星非要大聲哀嚎着,好吸引猜叔的注意。
猜叔從陽台折返時,阿玥已經在若無其事收拾殘局了,他用眼神向沈星詢問發生了什麼。
沈玥淡淡地看了沈星一眼,沈星立馬一臉不情不願,嘴上又立正挨打地揉了揉胳膊說:“倒……倒也沒啥!我看出來了,我姐在三邊坡過得好得很,肯定是沒人治得了她,那我就放心了。”
猜叔看了看阿玥,她卻一臉無辜地問:“陽台好凍的,你受得了北方的冷嗎?”
直到坐在床頭,鑽進厚實溫暖的被窩,猜叔還在笑着問:“你是不是從小就打阿星的?”
阿玥把頭擱在猜叔肩膀問:“你真的這麼不怕冷嗎?你看你的手,都沒有平時那麼溫暖了,讓我來給你暖和一下,哎呀就是放在這裡嘛,别亂動。你看,我的身體是不是很暖和?”
阿玥笑意盈盈地把猜叔的手綁緊,躺下和猜叔面對面,看着對面人溫柔看她的眼神,和老老實實聽她安排的肢體,接着說:“小星他呀,可憐孩子來的,我其實很少打他的,隻有他不聽我的話的時候,或者我看他不順眼的時候。他的爸爸有了新孩子之後就很少管他了,舅舅要上班,也很難一直看着我,小星還是常常被送過來,我們有時候被其他親戚欺負,被鄰居欺負,我們兩個很可憐的猜叔。”
猜叔柔聲說:“你舅父一定好辛苦,你和阿星一定好辛苦。”
沒過十二個小時,沈星就堅決地否定了這個說法。
他帶着猜叔和沈玥去吃豆漿油條早餐,嘴裡冒着哈氣,眼裡噙着淚,也不知道是被燙的,還是被熏的,一手随手擰開一瓶汽水擺在沈玥面前,一邊對猜叔哭訴着:“姐夫,要說苦,那就是苦了我自個兒,要說會欺負人,那就是她了。我從幼兒園開始,她就成天指揮我幹這幹那,給她端茶倒水的,您說我現在服務意識這麼強,那是我樂意嗎?不都是内時候練出來的。”
猜叔不說話,揚眉去看阿玥,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阿玥選了特辣的榨菜,也被辣出眼淚來,一邊誇張地伸着舌頭,一邊擦着淚轉移話題:“好辣呀!行啦,少說兩句吧!你到底是我的娘家人,還是猜叔的娘家人?”
正式的接風宴是沈星的父親執意組織的。猜叔注意到,沈玥和沈星兩個人都老老實實的,嘴又甜又乖巧,和他想象中二人應該有的樣子完全不同。
沈星的父親和繼母親切客套地稱呼他“吳先生”,沈星那十五六歲同父異母的弟弟長得人高馬大肥頭碩耳,不願意稱呼自己,也懶得和阿玥打招呼。
可令猜叔奇怪的是,阿玥并不是他預料中的直言不諱模樣,反而溫柔又真誠地誇贊着她這位甚至稱不上親戚的表弟。
“大寶又長高長帥了。”在那個小孩子面無表情看了阿玥一眼後,她笑盈盈地,雲淡風輕地說。
“大寶這樣挺好,多結實,多像男子漢,不用減。”在沈星繼母向阿玥抱怨,孩子體重超标,健康堪憂時,阿玥這樣說。
“大寶有個性,堅持自己。”在這個沒禮貌的衰仔無視所有長輩時,他的母親嘴上說着抱歉,臉上卻露出寵溺和無奈的微笑。猜叔已經替沈建東感到有些不快,阿玥卻仍要鼓勵似的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