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覺仇家這對孿生兄弟在脾氣上是相似的,都有些胸有成竹的傲氣,仇彥青雖然長在望園外,但從小也不曾缺衣短食,因此他隻有在面對陸夫人時表現得柔順溫吞,真到了台面上也并不會怯場。
梁韫又領他在造船廠内外走了一圈,告訴他近來造船廠在打造哪艘貨船,幫他分辨木材,上手觸碰那些不同的質地。
“這是紅木,色紅潤,質地堅,你應當認得。這是鐵力木,更為堅牢。這是榆木,都說榆木腦袋,就是因為榆木堅硬頑固。記住了嗎?”
“記住了…一半。”
梁韫手指向高處一塊木頭,“記住了一半也行,那是什麼木?”
其實就這麼記也是沒用的,同一種木材橫切豎切,在幹燥和濕潤時看上去都是不同的紋理,梁韫站在這木頭堆裡對他出題,本就不期望他能答對。
不過是為了凸顯凸顯自己的本領,叫他刮目相看,好對她這個不算熟悉的嫂子多幾分信賴。
“你仔細看這段樹皮。”梁韫朝觀察木紋的仇彥青走過去,誰知衣裙外罩的紗被木刺勾住,她下意識用手一掣,反而“刺啦”扯了個大洞。
仇彥青蓦地看過來,一下叫二人都尴尬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反應倒快,好似無事發生,指向那段木頭,“是榆木?”
梁韫臉都紅透,哪裡還能泰然處之,不過是硬撐罷了,“…錯了,是榉木。”
回去路上,二人在轎廂裡都因适才的尴尬默默不言。好在一回去趕上望園裡正熱鬧,是三叔仇仕傑主動登門來了,還帶了一兜子哄小孩的玩意,給幾個小輩分發。
仇昭看上了嶽飛的皮影,一把奪過,“我要這個騎馬打仗的!”
仇放十歲的年紀,搶不過十六歲的仇昭,隻得向他讨要,“好哥哥,你讓讓我,這個皮影我記得你有一個,就讓給我玩吧。”
“我想要這個,你玩那個蝈蝈籠去。”仇昭不答應,“舊的那個不是嶽飛!舊的給你玩,這個新的我要了。”
仇仕傑咂舌,“你們兩個,又搶起來了,昭兒你是做哥哥的,怎麼就不能讓讓弟弟?”
“三叔,你說,這個皮影歸誰?”
仇仕傑隻笑不語,他是仇家三個老爺裡模樣最好的,清瘦高挑,須發整潔,笑起來眼泛桃花。前年死了正妻就一直沒有再娶,外頭傳他一顆癡心,其實仇家人都知道那正頭妻子就是被他在外拈花惹草,賭錢揮霍給氣死的。
這個仇三老爺有時看梁韫的眼神都不大幹淨,梁韫不喜歡他到望園來,他就像是一隻撲棱翅膀的豔俗粉蝶,掉落她滿身細碎磷粉,看一眼都難受。
她不想和仇三老爺周旋,更不想穿着這件扯壞的紗衫與他周旋,可這會兒人都堵在會客的花廳,她和仇彥青走在長廊就被高聲叫住。
是仇放,他隻搶到一隻蝈蝈籠,開心地朝他們揮手,“大哥哥!韫嫂嫂!”
仇彥青看穿梁韫的窘迫,讓她走在自己身後,“你先回去換身衣裳,我到廳裡去見三叔。”
梁韫擔心,“我回來之前你可千萬别和三老爺多說,他是個人精,偏還喜歡盤問别人。”
仇彥青道:“沒事,我愚鈍,他問不出我什麼。”
愚鈍?有時過分謙虛也是招人讨厭的。
梁韫瞧他一眼,道了聲“你可不愚鈍”便匆匆走了。
仇彥青莫名叫她這一眼看了進去,目光不由得随她穿廊走遠。遊廊兩側草木葳蕤,她渾身找不出半點濃重色彩,反倒成了這綠意盎然中的唯一抹亮色。
眼看紗衫缥缈,一種無法把控的微妙情緒逐漸充盈了仇彥青的内心。
如同潛行的毒蛇鎖定獵物後的欣喜,但還仍需按捺,直到緊緊将獵物纏繞,囫囵吞入腹中。
他會用他的方式報複仇家,也報複梁韫的麻木不仁助纣為虐,報複她身為兄長的妻子,卻荒唐的陪弟弟做戲。
仇彥青凝望她背影的眼神漸冷,花廳裡的人不知道,隻看得見他瞧着梁韫離開的方向出神,端的是夫妻恩愛鹣鲽情深。
唯獨仇仕傑打量他身形,蹙攏起濃密眉峰嗫嚅,“奇怪,怎麼大半年不見變化這樣大?”
這距離看不清面容,反而能看清許多别的東西,仇仕傑對仇懷溪從前不算了解,但也絕不生疏。
為何遊廊上這個英英玉立的病公子,會令他這做叔叔的感到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