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姑姑在旁清了清嗓子,眼睛倒是瞧着鞋面,并不僭越,隻是暗示提醒梁韫别做不該做的事。
仇彥青搶白道:“姑姑,我們随處去走走,很快就回來,你且在此地稍候。”
此話一出,柏姑姑旋即闆起臉,“少奶奶。”
梁韫眼神些微閃躲道:“沒事的,就去走走。”
二人撥開蘆葦像是走進一個衆目睽睽之下的秘密,身後的蘆葦将他們藏匿起來,他回頭看不見仇家的家仆,原先假做沉悶的腳步也輕快起來,如同一隻重獲自由的鳥,再也不用收斂起他的飛羽。
梁韫忘了自己穿的是軟底繡鞋,幾腳踏進水窪也沒有察覺,隻顧着跟他往深處走,他走得那麼輕快,雙腳結結實實踏在冬日的凍土,梁韫從沒想過自己還能有這私奔一般的幽會……
他忽地停下來,原是前頭有片濕濡泥地,梁韫低頭看看,這才瞧見自己兩腳的碎草爛泥,早就丢失了高門貴婦的儀态。
她總算拿出點嫂嫂的“威儀”,問:“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再往前可就是水邊了。”
“就是到水邊去,往前有石頭灘,我去過。”仇彥青明晃晃引誘她似的,可引誘她去的地方卻隻是片孩子氣的石頭灘。
梁韫有些後悔答應陪他過來,歎口氣,指向泥地,“那這兒呢?我怎麼走過去?”
他不假思索,“自有我背你過去。”
背她過去?梁韫愕然擡首,滿眼的不可思議,見他兩眼真誠不像是在捉弄自己,這才垂下眼,“不用,我自己走過去,你别拉着我,我自己慢慢走。”
“好。”他不放心似的,虛握着她的手腕,“我也慢慢走,我扶着你,這兒不好走,你要是摔上一跤弄得身上髒兮兮的,那時候再要我背,我可不背你。”
“誰要你背…”
梁韫聽見自己陌生的聲音,仿佛來自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女,她的臉一瞬臊得快滴下血,想從他掌中抽出手,卻被他促狹地牢牢握住,牽着她撥開叢叢蒹葭,一程一景地往水邊走。
她的心跳得很快,被灌滿蜜糖,甜得發膩,沉得她喘不上氣。
撥開最後一程稀疏的蘆葦,傍晚天際透出瑰麗的橙紅,水天一色,艄公遠遠撐船往那袅袅炊煙處去,梁韫被眼前景色美得一窒,緩步朝前走,驚動河邊野鴨,整齊劃一遊入水中。
“好美。”她驚歎。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仇彥青行至她身側,與她并肩而立,側目含笑,“在清河,我還知道很多有如此美景的地方。”
梁韫微微一愣,聽他提到清河,這才清醒了幾分,“你在清河的時候,日子很暢意吧?為何會答應回來假扮你大哥?你難道…就不覺得生氣嗎?”
他像是有意岔開這個話題,臉上笑意微僵,“不會,能回家來我高興還來不及,不論是懷溪還是彥青,都是仇家的兒子,我和大哥為何一定要分出個彼此呢?”
是啊,左右這世上再無懷溪,他是誰都不重要了,他是誰都是仇家的長房長子。
梁韫沒再說話,眺望色彩漸濃的夕陽,河邊風大,她攏緊了衣領,仇彥青伸手向她,喚了聲韫兒,示意她可以靠得近些,在他身側取暖。
這是從前她從未有過的體驗,不必為誰強打精神,需要時自有人站出來做她的庇護。
她瞧着他夕陽下柔和舒展的眉眼,輕輕将手探進他的掌心,他笑着将她摟在身前,吐出一口暖融融的氣。
“韫兒。”
他的手很燙,從她腰側來在她面頰,指腹摩挲在她臉畔,梁韫眼睫扇動透着局促,她大抵知道要發生什麼,隻是此刻在這個看似與世隔絕的地方,她并不想從他的懷抱躲開。
仇彥青的唇最先落在她面頰,梁韫随即閉上了眼睛,她在顫。當他吻在她的嘴角,他也能感覺到明顯的顫抖。這個吻開端輕柔,讓人放松警惕,随後逐漸加重力道,等她如夢初醒時已不能抽身。
就像一條蛇,一條在暗處蟄伏已久,隻等将獵物纏繞入腹的蛇。
但那終究還是極盡柔情的一吻,帶着夕陽的餘味,萦繞在梁韫唇舌,沒能叫她覺察半分危險的預兆,許是因為她許久沒有親吻過一個人,就快忘了那是種什麼樣的滋味。
仇彥青沒有就那樣松開她,他抱着她在河邊矗立良久,直到夕陽被夜幕替代,直到他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志在必得,斂眸将懷中自己本該稱之為嫂嫂的女人注視。
風冷得刺骨,天上飄起小雪,梁韫想回去了,他們便牽手往回走。仇彥青一手拉着她,一手輕輕往上提着她的裙裾,免得染上泥濘。
他們攏共離開了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柏姑姑的心始終懸着,這下好了,眼瞧他們親昵地挽手走出來,她懸着的心總算沉到谷底。
不該發生的事,到底沒能避免。
梁韫總說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在柏姑姑看來,她就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又能有多深的城府?面對誘惑又能抵擋幾時?
走在危險的泥潭邊,淪陷下去也隻是一眨眼的事。
就是不知這一刻,他對她來說究竟是仇懷溪還是仇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