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聖上當真是病了嗎?”姜瀾雲蹙眉,“聖上隻是太怕得罪人,才把公主推出來抗事,今日之事聖上恐早已想過,但他不敢!可當年公主亦苦心替他籌謀,結果又是如何?公主金枝玉葉,本不該攪進這是非裡,既然已經回來,何不就此收手,尚能求一個安穩度日——”
“姜大人。”程慕甯忽然打斷他。
四目相對,程慕甯眉間不複溫和,語氣略有疏離:“倘若聖上不再是聖上,我便也不再是公主,何來金枝玉葉?私下妄議聖上乃大不敬之罪,姜大人熟知律法也懂禮法,往後這種話不要再說了。”
姜瀾雲看着她,靜默片刻,“是我逾矩了。”
他沒再多說,朝程慕甯拜過便轉身離開,隻是那稍頓的步子顯然還有話要說,卻終是沒再開口。
銀竹看着姜瀾雲走遠,那背影雖挺立卻難掩失落,她仿佛品出了點什麼,餘光悄然瞥向程慕甯,然而程慕甯神色自若,臉上沒有半分動容之色,她擡頭看了眼天色,語氣尋常地說:“備車回宮吧,我走之後宴席繼續,文生們苦讀多年就為了這一場,現下時候還早,不許敷衍怠慢。”
“是,奴婢這就吩咐下去。”銀竹話音未落,就聽長廊拐角處傳來一陣動靜,緊接着護衛大聲呵斥:“什麼人!膽敢擅公主休憩之處!”
“我、我不是刺客——”
“銀竹。”程慕甯示意銀竹上前查看,銀竹還沒走近,就見一道白影被推了出來,那人“砰”地一聲撞在楹柱上,狼狽跌下台階,護衛正欲将人捉起來,程慕甯忽然開口道:“等等。”
她擡了擡指,幾個護衛一頓,退到一旁。
程慕甯打量地上的人,眉頭一揚,“杜公子在本宮院子外鬼鬼祟祟,可是還有什麼案情要報?”
杜蔺宜慌張爬起,迅速拍去衣袍上的灰,比起方才席間的冷漠頹喪,他這會兒表情豐富多了,看起來略有點手足無措,“……我、我乃隴州人士,亦是上年隴州大災的親曆者,此來京城,一為赴考,二為呈案,隴州的冤情,沒人比我更了解,我……”
他深吸一口氣,後面的話似乎難以啟齒。
程慕甯猜想他的來意:“你想參與大理寺辦案?”
不及杜蔺宜回話,程慕甯又說:“你未過選試,沒資格進大理寺,大理寺也沒有讓庶民參與案情的先例。”
“我知道。”杜蔺宜憋紅了臉,鼓足了勇氣才說:“我是想進公主府,當公主的幕僚!”
“哦?你想當……我的幕僚?”
程慕甯仿佛聽到了有趣的事,稀罕地繞着他轉了半圈,這種眼神裡帶着笑,似有若無,不輕不重,卻仿佛已經把人看透,杜蔺宜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直到看杜蔺宜快把自己憋死了,程慕甯長長“嗯”了聲,點頭道:“确實是個好主意。你選試落榜,入朝為官是暫時不成了,按照舊例,應先去地方州縣擔任幕僚三年,而後再憑選拔入朝,隻是你今日狀告武德侯,想必也沒人再敢用你,我想,是姜掌院勸你來我府上的?”
杜蔺宜沒有否認,程慕甯道:“看來他是真喜歡你,還費心為你的前程打算,而你思慮過後,也發覺眼下已然窮途末路,你不甘心,于是即便你打心眼裡看不上公主府的差事,恥于為我門下客,也還是來了。”
“我——”
公主府的确算不上多好的差事,雖說長公主現在看着有起勢之象,但公主到底隻是個公主,在公主府裡當官,做的也無非隻是些打雜的閑事,何況區區幕僚,連官都算不上,又能有什麼大作為?且長公主風評還很不如何,傳言當年她輔佐聖上穩定朝局,隻怕也隻是以色侍人,借了裴氏的東風而已。杜蔺宜确實看不上,但那點心思被人一點一點戳穿,杜蔺宜臉上的紅暈蔓延到脖頸,生出了一種無地自容的窘迫。
程慕甯看他如此,笑意更深,打趣地問:“你們文人傲骨,也講究能屈能伸嗎?”
好像被嘲諷了,杜蔺宜無言以對,他捏緊拳頭,有些後悔來了。
程慕甯繞着團扇下的流蘇,一時沒有給出答案,就在杜蔺宜以為這趟自讨沒趣,正要趕在她出言傷人前先行告辭時,程慕甯悠悠道:“許久沒回府邸了,也不知裡頭有沒有歸置好,那就,勞煩杜先生先替本宮看院子了。”
這一聲杜先生,便是承認了杜蔺宜幕僚的身份。
杜蔺宜猛一擡頭,怔怔地,竟忘了答謝。再回過神時,程慕甯已然攜着侍女離開了,院子裡的護衛一窩蜂跟在身後,杜蔺宜被撞了兩下,忙往後避讓。
他站在原地整理了思緒,苦歎了聲後也要離開,卻忽然察覺斜上方似乎有人注視着他。
是瞭望台上的人。
可惜讀書人視力不佳,杜蔺宜沒看清那是誰,隻是覺得背脊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