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五,按照慣例,程韫雙需要出席程氏總部的月度例會。
按掉最後一個鬧鐘時,門鈴跟着響起來。
程韫雙聽見聲音,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全憑本能摸索到浴室,擰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她扶着水池醒了兩秒神,才披上外套,慢吞吞地朝門口走去。
拉開家門,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視野中。
程韫雙握着門把反應了小半分鐘,想起昨晚似乎答應過謝聞黎一起吃早飯。
門外,男生面龐白皙,運動過後泛上兩頰的紅暈還未消散,被熱水蒸得洇向頸側,光雲雨隙的淡香混合着青檸味的沐浴露,帶着一抹若有似無的潮氣,徑直撲向她。
“學姐,早。”謝聞黎将藏在身後的花遞到她面前。
淡藍的鸢尾被刻意做舊的包裝紙攏成一簇小花束,中間穿插着幾支淺雪青色的小飛燕,彙聚出一片藍紫交錯,猶如薄夜侵入暮色時,與殘陽餘晖交疊渲染出的、極其模糊的天際線。
别出心裁的搭配,但很好看。
程韫雙接過來:“謝謝,我收拾好了就過去。”
她嗓音裡含着一點剛睡醒的啞,恹恹地垂着眼,外套下明顯是一身睡衣。
謝聞黎了然,禮貌地退回到走廊上,說:“那我先回去,不着急。”
關上大門,程韫雙伸指撚了撚花瓣,轉身從儲藏室裡找出一隻清淨素雅的瓷瓶,灌了半瓶子水進去。她把花瓶挪到客廳的餐桌上,拆掉包裝紙,去除多餘的枝葉,将花插好。
充裕明媚的陽光散入屋内,點亮了半側鸢尾,纖細的花枝在偶爾經過的微風中曳起一抹朦胧藍調。
程韫雙很滿意自己的作品,拍了拍手,走進衣帽間。她無意讓謝聞黎久等,簡單洗漱後換好衣服,将零零碎碎的東西裝入包裡,離開了1504。
隔壁的門虛掩着。
進門時,謝聞黎正捧着熱氣騰騰的蒸籠從廚房小跑出來,丢燙手山芋似的擺到桌邊,而後拿筷子抵着推到了桌子中央。
程韫雙瞥見他泛紅的指尖,欲言又止。
謝聞黎擡眼看到她,清隽的臉上頓時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學姐,你來的剛好。”
他解下圍裙,走到程韫雙身後,替她拉開椅子,踟蹰着說:“不知道你還喜不喜歡這些。”
程韫雙坐下來,掃了一眼桌面──鮮肉雞湯小馄饨、灌湯包和甜豆漿,都是通海本地家常的早點,也是高中時她和謝聞黎經常去的那間早點鋪子,賣得最好的幾樣。
該叙的舊或早或晚,不過,程韫雙沒有上套,淡聲說:“早點是早點。”
早點是早點,人是人,沒必要因為分手的事而遷怒于無辜的早餐店。
謝聞黎聽出來她話裡的意思,摸摸鼻子,自覺地坐到了桌對面。
程韫雙舀了一隻馄饨放進嘴裡,齒關咬合的瞬間,雞湯混合着蔥花的香氣盈滿口腔,且皮薄餡多,比一中街角的那家用料更實在。
眼底掠過幾分驚訝,她看向對面:“這是你做的。”
謝聞黎咬着湯包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問:“味道還行嗎?”
程韫雙就事論事:“挺好。”
得到了正向反饋,謝聞黎肉眼可見地有些開心,他把盛着灌湯包的蒸籠向程韫雙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嘗嘗别的。
熟悉的口味觸開回憶的大門,程韫雙喝了一口甜豆漿,視線掃過低頭吃飯的謝聞黎,不知怎地,又想起了高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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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程家的阿姨忙于照顧生病的女兒,程韫雙見她奔波,便私下給她批了假,自己則早起半個小時去學校附近的早餐一條街解決。
程韫雙嘴挑,本着“有人排隊的店一定好吃”的原則,在校門口來回溜達了一圈後,一腳踏進了熙熙攘攘的海晏樓。
她第一次來,比照店内的招牌,保守地點了一碗小馄饨和一杯甜豆漿,付完錢拎着号碼牌在大堂轉了幾轉,才在角落的一張方桌找到了空位。
四四方方的紅漆木桌兩面靠牆,程韫雙支着下巴等餐,餘光瞥見斜前側的“小同桌”,似乎穿着一中的校服。
少年身形單薄,拘謹地捏着衣擺坐在長條闆凳上,面前堆着幾隻空碗和蒸籠。
程韫雙粗略數了數,對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的飯量認知格局,一下就打開了,暗歎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随後,她意識到自己盯着人家看的行為有些不妥,恰好馄饨端了上來,她抽出湯匙,專心緻志地探索起海晏樓的早點。
十多分鐘後,程韫雙放下勺子,端着豆漿站起身。離開前,她看了一眼“小同桌”,人還在原位,空碗倒是沒再多了。
好像有點奇怪,他是在等什麼?還是在消食?
程韫雙搖搖頭,壓下心底莫名的好奇。
之後幾天,她把海晏樓的招牌嘗了個遍,并最終敲定了一套固定的早餐配方,打算一直吃到阿姨回來。
期間還和“小同桌”拼了兩次桌,少年照舊孤零零地坐着,面朝空碗發呆。
程韫雙對此習以為常,最初的那點好奇完全散了,直到一周後輪到國際班值勤,她不得不把出門時間再往前調了一刻鐘。
到達海晏樓比往常都早,人卻不見少,點餐的隊伍從服務台排到了門外街上。
程韫雙站在人群中,等了好一會兒沒見隊伍挪動,眺眼一看,發現原來是卡在了結賬的地方,卡住的人她約莫認識,正是“小同桌”。
聽說是手機掉了,沒法付錢。
程韫雙趕時間,幹脆替他結清了訂單,順便往裡加了一碗馄饨、半籠湯包和一杯甜豆漿。
“謝謝。”少年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後,兩人坐回了老地方。
“沒事。”程韫雙掃了眼小票,眉間升起些許疑惑,“你就吃這些嗎?”
刨除她自己的,單子上就隻剩下一碗馄饨、半籠湯包和一杯甜豆漿。
少年點點頭,問:“你能給我一個聯系方式嗎?我把錢還你。”
程韫雙覺得沒必要:“不用。”
少年一愣,有些無措,頓了頓說:“那下次我請你吧。”
他的聲音湮沒在大堂内嘈雜的人聲中,程韫雙沒有注意,但幸好,第二天她照常踩着點來了海晏樓。
程韫雙還沒進門,就看見少年站在門前,背着書包,挺拔得像一棵剛開始抽條的小白楊。
“你來了!”少年眼前一亮,“今天我請你,謝謝你昨天幫我。”
程韫雙不忍打消他的積極性,點了老三樣,兩人一起吃過飯,沿着街邊的人行道一路朝學校走。
快到校門口時,少年長長的反射弧才繞回來,側眸看她:“學姐?”
程韫雙懶懶地“嗯”了一聲。
她不怎麼穿校服,認不出來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