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聞黎從中聽出一點内情,但程家的事,他插手于理不合,隻好默默捧着碗喝湯,同時在心裡思考其他報複程伯易的路子。
小客廳裡一時安靜下來,隻有偶爾不注意響起的碗筷碰撞聲。
良久,忽然從角落飄過來兩聲輕咳,随後是一道有氣無力的歎笑:“都背着我吃什麼呢,怪香的。”
桌邊,三人一齊愣住,彼此面面相觑。
還是謝聞黎率先反應過來,放下筷子,轉身跑向了不遠處的病床。
程仲延跟着站起來,還沒離開飯桌便被溫玉津拉住,拽着人朝外走:“我們去叫醫生。”
病床邊,程韫雙懶洋洋地耷拉着眉眼,循聲微側過臉,看清來人時,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旋即抿了抿唇,朝他勾了勾手。
謝聞黎立刻在床前蹲了下來,雙手緊緊包住她的右手,如同捧着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程韫雙還沒想好要說什麼,手背上倏地砸下一滴溫熱的液體。
她屈指蹭了蹭謝聞黎的掌心:“怎麼哭了?”
“醫生說你沒什麼大礙,但你躺了兩天都沒醒,我很擔心你。”也很害怕失去你。
謝聞黎吸了吸鼻子,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仰視她:“你感覺怎麼樣?”
“好像還行,就是頭還有點痛。”程韫雙側眸朝他身後看了一眼,溫聲道,“要不,你先給醫生騰個地方?”
謝聞黎一愣,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噌地站起身。
扭頭正撞見小沙發邊一臉慈祥的溫玉津和似乎頗有微詞的程仲延,他尴尬地低下頭,不願回想剛才當着兩位長輩的面做了什麼傻事。
“在喜歡的人面前掉眼淚不丢人。”溫玉津拍了拍他的胳膊,餘光卻瞟了一眼身側面色嚴肅的男人,問,“你說對不對?”
程仲延不置可否,倨傲地擡着下巴,然後就被自家夫人掐了一下。
“對......對,不丢人,不丢人。”
謝聞黎頓時将頭埋得更低,他一面沉浸在目睹程韫雙蘇醒的喜悅中,一面被來自長輩的打趣環繞,因此完全沒有察覺到程韫雙的反常,無比自然地忽略了她對待自己有些熟稔的态度。
主治醫生很快帶人做完了檢查,宣布結果非常樂觀,約莫一周後,病人就可以順利出院。
具體還有一些細節留待家屬知悉,考慮到程韫雙剛剛恢複意識,仍然需要大量的睡眠補足精力,談話的地點于是改到了醫生辦公室。
溫玉津同程仲延一起過去,謝聞黎則留在了病房裡。
烏拉拉一大波人陸續離開後,他重新回到病床前,卻見程韫雙合着眼,半張臉陷進了松軟的枕頭,已然又睡着了。
她将右手搭在被子外,謝聞黎碰了碰指尖,觸及到一抹微涼後,攤開手掌,再度握住了她的手。
腦内始終繃緊的一根弦終于得以松懈,他趴在床邊注視着程韫雙的睡顔,不多時,困意上湧,眼前落入一片昏暗。
醒來時已是傍晚,病房裡隻有他們兩人。
程韫雙醒着。
絢爛的霞光穿過玻璃窗灑在被子上,沿着她輪廓分明的眉骨山根,用金線一路描畫至鼻尖唇珠。
她偏頭望向窗外,目光悠遠,仿佛在透過落日懷念什麼舊時景象。
“喝點水嗎?”謝聞黎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胳膊,剛準備站起來,卻視線一錯,垂眼看見兩人依舊交握的手。
眼底升起一縷幾不可查的疑惑,他神色自如地松開程韫雙的手。
然而下一秒,即将抽離的手指被人攥住。
謝聞黎身形一滞,斂眸望向她,沒有說話。
“午睡的時候做了一個好長的夢。”逆光中,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清亮剔透,程韫雙彎唇笑了笑,繼續說,“夢見高中的時候,我們在墉江邊上看日落。”
“那天我臨時有事,遲到了一小會兒,你說你決定暫停喜歡我兩秒,我就問你,怎麼樣才可以不生氣?”
“你氣鼓鼓地想了一會兒,結果隻是要我答應你,以後都不讓你久等。”
程韫雙的嗓音裡透着些許輕快,晃了晃牽着謝聞黎的那隻手。
“然後我就想起來,好像前幾天又讓你久等了。”她輕聲道,“那天公司召開緊急會議,我沒有辦法去機場接你,你有沒有生我的氣?”
話音剛落,徹骨的寒意瞬間從頭頂蔓延至腳底,謝聞黎霎時如墜冰窖。
他從未和程韫雙看過日落,她接機的對象也不是自己。
至此,謝聞黎終于察覺到他遺漏了什麼。
程韫雙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她好像不記得謝明虞是誰了,所以才會将屬于另一個人的回憶與感情,錯誤地嫁接在了他身上。
謝聞黎直覺自己這會兒笑得有些難看,但他仍艱難開口道:“沒有,我不會生你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