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證明父母給予了子女足夠的愛,良好的衣食住行,力所能及的教育,證明父母盡到了撫養義務?
最簡單的辦法,便是根據資源投入,财産分配來确定,你給誰花了最多的錢,把财産留給誰?你的愛就在哪裡?
由此确定贍養主次。
你的财産,她沒有繼承到半分,卻要承擔義務,哪條律法這麼規定?
你要找她履行義務也可以,等你繼承家産的兒子們都死絕了,才能輪到她。”
老婦人目眦欲裂:“你敢咒我兒子,我殺了你!殺了你!…”
可她隻能嘴上大喊,不能行動分毫。
掌櫃姑娘見到此情景,一臉焦急問:
“多謝姑娘仗義執言,隻是我娘這怎麼了?”
白思若溫聲:“姑娘不必擔憂,不過一點法術,暫時動不了。”
掌櫃姑娘拉住她的手,眼睛紅紅的:
“以往我以為,隻要我盡力滿足她的要求,她就會愛我,就像她對大哥三弟那樣地愛。
我以為,是我做得不夠好。
原來在她眼中,我從頭到尾,隻是一個外人嗎?”
白思若遲疑片刻,決然開口:“她沒有給你一個母親對孩子應有的愛,是她的錯,不是你的錯。
有些人本就不是合格的父母。
你不必再對她有所期許,也不必再滿足她的要求。
一味的忍讓,不是慷慨,是懦弱。
你無需争取她的愛,她不值得,你的好應該放在那些真心對你的人身上。”
掌櫃姑娘淚落如雨:“真的不是我的問題嗎?”
白思若給她擦去眼淚:
“你唯一的問題就是給的太多,讓對方得寸進尺。
誰說父母就一定是正确的,父母的要求子女就一定照辦的?
再說,她沒有把你當成她的孩子,你又何須視她為母親?
出生的環境無法選擇,但你已長大離開,以後的天地,你應該學會修剪,去蕪存菁。”
掌櫃姑娘停止哭泣:“那我以後不再管她?”
老婦人頓時大吼:“你個死丫頭,敢不管我?信不信我上公堂,告你不孝?”
白思若轉身:“好啊,你去告啊。正好也要告你侵吞周家财産,拒不歸還。”
老婦人眼睛大睜:“什麼周家财産?我要的是我女兒賺的錢!”
“婚後所獲皆是夫妻共同财産,一半屬于周家郎君,并且你索取的錢财早就超過了店鋪盈利,必有周家公婆給予的部分。
而出嫁女兒根據當朝律例,并無贍養義務。
你的不孝毫無依據,倒是強占财産證據确鑿。
如你還要賴着不走,有人瞧見了,剛好作為人證,日後對簿公堂,便是鐵證如山,狡辯不得。”
老婦人胸前起伏不定,氣得嘴唇哆嗦:“你你你”
白思若略施靈力,解開對老婦人的限制。
老婦人卻不敢找她,反而走到掌櫃姑娘面前:“我好歹…”
掌櫃姑娘卻直接打斷她:
“母親若是需要錢,大哥三弟房産田地頗多,肯定願意變賣一二給母親的。
母親寵愛了他們那麼多年,也該給他們一點施展孝心的機會。
女兒就不送了,母親慢走。”
老婦人怒目瞪着掌櫃姑娘,掌櫃姑娘卻沉靜而立,氣質與之前判若兩人,鎮定自若,眼神漠然。
老婦人踟蹰了片刻,一把将旁邊的扇子掀到地上,然後轉身離去。
白思若和蕭惟然幫忙将扇子撿起來,掌櫃姑娘連忙阻止,微笑柔語:
“哪敢勞煩恩人姑娘和這位公子?
姑娘幫了我大忙,不知如何感謝,二位有看中的扇子,請容我奉上,權當謝禮。”
白思若眼尾彎彎:“那我就不客氣啦。”
二人在店鋪内轉了一圈,白思若選了一個繡着庭院花鳥的團扇:“就這個吧。”
掌櫃姑娘:“姑娘大恩,便以此扇聊表寸心。”
白思若:“舉手之勞,不足挂齒。”
二人離開扇子店後,白思若觀賞着團扇的扇面。
庭院花鳥惟妙惟肖,建築精美,花鳥生動。
好一幅豐足溫馨的家景,誰人不向往?
世人總喜歡慷他人之慨,嘴上說些大義顯示自己高尚,要真讓他們出生在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天天被打罵、被索取的家庭裡,哪個不是恨爹又怨娘?
誰還會認為父母生他是恩?
孝又從何談起?
事實上,男人要孩子是為傳宗接代,女人是為在這個社會上生存,富人是為延續家業,窮人是為改變命運,哪怕自顧不暇,也要生許多孩子,幻想着有子女能飛黃騰達,帶他享福。
都是為了自己的欲望,沒有一個是抱着讓孩子見識世間美好的目的而生的,哪來的恩?
所以,生不是恩,撫養的過程才是恩産生的過程。
如果父母給子女充足的關愛和尊重,良好的成長環境,那就是恩。
如果父母總是控制打罵勒索子女,就不是恩。
如果父母傷害虐待遺棄子女,那是仇。
恩不是因身份而形成,而是因付出和愛而形成。
隻是白思若有一點想不明白。
父親不愛子女好理解,可母親是要經過十月懷胎,才能辛苦生下孩子,為什麼也會苛待自己的子女?
老婦人同為女性,為何又如此重男輕女?
白思若拉起蕭惟然的手搖了搖:“阿然,你說老婦人自己也是女子,為何會對她女兒那麼狠毒?”
蕭惟然低頭親吻她的發頂:
“讓我想想,除了個人品性因素以外,還跟壓迫女性的禮教有關。
當一個女子受到父母、公婆、丈夫的欺壓卻無法反抗時,隐藏的不公和憤怒就會積蓄在心中。
直到出現處于弱勢地位的下一代,便會發洩到對方身上,以此來間接反抗和報複。
可能她們本身都沒有意識到,但女性生存環境越惡劣,這種情況就會越嚴重。”
白思若思索片刻:“這個弱勢群體也包括兒媳,所以人族的婆媳關系總是很緊張。”
蕭惟然撫摸着她的頭發:
“沒錯,但這正是統治者想要達成的目的。
人族社會,女子是家庭裡的奴隸,但怎樣能讓年輕女子乖乖接受剝削,不要鬧事呢?
方法就是用禮教,給她們将來剝削下一代的權力。
‘現在你是兒媳,受到欺負就忍忍吧,等你成為婆婆就好了。’
與父子君臣那套如出一轍。
從上級那受到的委屈,日後從自己下屬身上讨回來。從父親那受到的委屈,日後從自己兒子身上讨回來。”
白思若抿着唇,用團扇給自己扇了扇風:
“所以,當老婦人熬成了母親婆婆,可以剝削下一代時,便是那套規矩的忠實捍衛者。
如果重男輕女不對,那她從小受到的輕視算什麼?
如果三從四德不對,那她以往受到的欺負又算什麼?
這會讓她的精神世界崩塌,所以她隻能說服自己,并說服别人,那套束縛壓迫女性的規矩是對的。
這樣她才能将她曾經受到的傷害,從别人身上讨回來。
如果每個女子都遭遇同樣的痛苦,那自己的痛苦就不那麼痛。
同時還能以此讨好家裡的男性當權者,改善自己的生存處境。”
蕭惟然眼含笑意:“阿若真聰明。正是這樣。
統治階級利用先責後權,權責拆分,由身份決定的方式,用後人的血去填補被前人吸走的血。
把曾經的受害者轉成幫兇,幫他們一代代剝削壓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