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一個書吏,定了陸憂主審,奚瞳回到廂房時,薄暮初降。
紫虛已經準備好了飯菜,都是些既清淡又開胃的,有翡翠蝦球,青瓜蛋花湯,還用辣椒佐味,用茄絲炒了瘦肉絲。
這些菜肴單聽上去就很是下飯,但想起程沖生生吃掉的那些女子,奚瞳的胃口實在提不起來。
為了不浪費,她便用食盒裝了一些,去找趙臻。
趙臻的房門沒關,他正迎着晚霞,伏案寫着東西,林載則在一旁翹着二郎腿吃核桃。
奚瞳站在門口遠遠看着趙臻,忍不住開口提醒:“趙臻,把腰直起來。”
這是趙臻的老毛病了,他那時看書批奏折,也總是喜歡弓腰駝背。許是當了太久奴才的關系,哪怕後來出任樞密使,位極人臣,也改不掉這老毛病。奚瞳為此暗自譏諷他不知多少次,正所謂一日為奴,終身下賤,哪怕走到了旁人不敢肖想的高位,也早就忘了脊梁應該怎麼挺起來。
可現在奚瞳經曆了自己的生死,見證了趙臻的結局,五百年過去,回首那一世,她覺得自己未免有些刻薄。
她生來就是公主,是她的幸運,可沒有誰生來就是閹人,就是奴才。
看到趙臻如今熟悉的身影輪廓,她心裡竟有些難過起來,他明明是很有風骨的一個人,怎麼能被生活中的瑣碎表象所拖累。
這些不好的生活習慣,她得幫他修正才好。
可她的這句“命令”,在現下的場合裡多麼不合時宜。
趙臻聽了她這句話,立刻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出言調/教他寫字姿勢的,隻是一個下賤的伎子。
他冷眸看她,寒意灼灼,奚瞳縱使活了五百年,也有些被這眼神吓到了。她暗暗在心裡搖頭,趙臻的陰鸷,怎得比前世做宦官的時候還要更重。作為男子,還有什麼比被閹割更為難熬的坎坷嗎?
奚瞳想起她新死入天庭時司命仙娥對她說的話,她說趙臻要做先五世惡人,再償還十世功德才能重塑仙緣,五百年過去,五世惡人他應當已經做完了,現在要做的是償功德。
這功德,償還起來,很難嗎?奚瞳盤算,要是很難,她倒是可以幫他,畢竟她真的很善良,而且天庭的各位神君也都很疼她,疼屋及烏嘛,趙臻是烏。
她小意照顧着趙臻的情緒,一邊往前走,一邊解釋:“寫字的時候腰杆子不直,對眼睛不好,而且将來上了年紀,脊柱會打彎,脖子疼腰疼都是小事,嚴重的話會影響腿腳走路的。紫虛做了好吃的,你們兩個餓不餓,要不要嘗一嘗?”
“哼……”趙臻冷哼,但停下的筆重新動起來。
林載在旁打着圓場:“忙活一天了,能不餓嘛?我瞧瞧紫虛小丫頭做了什麼,喲,蝦球、青瓜、茄子,都是太傅大人愛吃的,這可太巧了。”
“是嗎,那先吃飯吧,吃飽了才有力氣辦差。”奚瞳從善如流。
趙臻勉為其難停了筆,離開書案,來到小幾旁,同奚瞳和林載一起吃起飯來。
林載一邊吃一邊覺得好笑,奚瞳也真是不拿自己當下人,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和當朝太傅以及禁衛長共用一席,哪有半點伎子的樣子,這時候她要是說自己是趙臻的妹妹也是有人信的。
妹妹……林載想到這裡,心口滞了滞。
若是趙吟活到現在,正好是奚瞳的年紀。可惜啊……可惜。
奚瞳今日吃得很少,隻吃了小半碗米,兩顆蝦球還有幾口茄絲便停了筷子。
她坐在一旁,想起一樁事:“陛下真的認命陸憂做司隸校尉?”
司隸校尉是典型的職位不高,但權力很大,有對百官的監察之權,很少有落魄寒門的公子甫一入仕就擔任如此要職的。
加之陛下今年隻有六歲,六歲,哪怕在填鴨式教育的皇室,也很難理解司隸校尉是什麼意思。
“何意?”趙臻也停下來,看着奚瞳。
“我是想問,是不是太後娘娘的意思?”奚瞳直言不諱。
“陛下年幼,太後垂簾,太後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有區别嗎?”
趙臻說得雲淡風輕,但奚瞳卻不以為然。
如今這樁案子牽一發動全身,一發是程沖,全身是周家,太後可是周家的人啊。不幫自己的宗族,卻反過頭來幫趙臻?
聯想到坊間對于趙臻和她的傳聞……
“太後娘娘,其實很喜歡你吧。”奚瞳認真問道。
林載正在喝湯,他覺得,以後跟着兩個人在一起,還是不要喝東西的好。讨論的話題總是那麼勁爆。
趙臻的眼睑不易察覺地顫了顫:“為什麼這麼問,你醋了?”
“你瘋了?!”
奚瞳脫口而出,趙臻當場黑臉,林載大氣不敢出。
奚瞳意識到自己的态度有一些太激進了:“人家是太後,大盈最尊貴的女子,我隻是個伎子,我吃哪門子醋?”
“呵,你這時候倒是知道自己是伎子了。”趙臻毫不留情諷刺道。